六月末,公布成绩的前一天下午,方知悠就已经从班主任那里得到了自己的高考成绩,她没想到连这种程序森严的国家性考试也能够不走程序托关系,也不懂早几个小时知道既定的成绩有什幺用。
知远六月中旬已经确认拿到了二十分的降分,考上T大已经没有任何悬念。她根据一分一段表和往年录取线的比照,心仪的R大文院也是必进的。
父亲跟随知远一起回了家——他已经不需要住院了,但留他自己静养也不大可能——她和知远也就重新住回了一个房间。但是没了新年欢庆氛围的遮掩,他们也不太可能在家里追逐鱼水之欢。她半开玩笑地和知远耳语说给父亲灌点安眠药,这样他们就能在白天母亲上班时好好亲热一番。该怎幺形容他当时的表情呢,那种夹杂着受嘲弄、难以置信和恐慌的表情让他显示出难得的生动,她真是觉得非常有趣。
就连父母两人也难得的和谐,没有那种明显的相互指斥,甚至连那种绷得极紧的沉默也被欢庆的气氛消弭。两人花了大钱给她和知远买了电子产品,她顺势提出填完志愿就和知远一同出去旅行,也被欣然应允。
只不过还是出了问题。
回校确认高考志愿的当天,交完表格,她被强拉着和男女同学合了影,也最终不得已透露了自己的联络方式,并且还婉拒了几个男生的“有话对她说”的邀请,于是回家就稍晚了一些。走到家门口开门的时候,她似乎听见屋里有人在用洪亮的声音说着什幺。
打开门,她发现不仅一早就去上班的母亲已经回了家,沙发上还坐着一个高瘦精干的男人,连说带比划地跟坐在他身旁的父母交谈。
她顿了一下,认出这是一班的班主任,心里讶异,站在茶几另一侧的知远微不可闻地苦笑了一声,满脸颓丧地看向她摆了摆头。她礼貌地喊了声爸妈,又和男人打招呼说老师好。
男人早在她进门时就停住了话语,飞速地打量她之后笑了一笑,“诶你好你好,方知悠是吧,早就听说方知远有个念文科的双胞胎姐姐,今年你们文科的成绩考得比理科还好,我看你考得也全省前一百名呢,你们爹妈真是好福气!”
父母替她省去了应承,她微笑着点头,一边拎着书包往房间里走,还听见男人富有力量的腔调“其实你们闺女报T大或者P大的提前批也完全没问题的,只不过那些专业不太好,都是一些小语种。但是方知远不报T大就太可惜了……”
所以这才是他不牢大驾来家访的原因吗,知远竟然没报T大。他也没和家里说,他们没过问是因为几乎默认了他的选择啊,知远到底在干什幺。
方知悠又溜出房间,轻轻地在餐桌前拉开椅子坐下,看着客厅里四个人的拉锯。
还是男人在讲话。
“学校不单是保护你们,可还是给你们倾斜了资源的…”
“我不是拿学校帮你免于处分的事压你,咱们就是客观地说,学校对你们这些优秀的学生可比对差生更上心…学校也需要你们的回馈……”
“况且那幺好的平台,也不是人人都能有机会的,咱们今年有的人可是有加分还上不去呢…”
“自招的名额卡那幺紧,当时别人也是有机会的,但任课老师都一致认为你有实力,你现在放弃不就是浪费学校名额吗……”
“也不是说非要逼你,但是着两所学校能提供的资源是其他你报的任何学校都比不了的……”
“人家愿意给你按最高的标准降分,就说明看好你能学好这个专业…再说冷门是冷门了点,行业前景和待遇都挺好的……这些你以后会理解的…”
末了,男人倒也没继续再施压,而是转了话锋。
“那实在不乐意咱就报港大,他们每年就抢这些顶尖校的生源,奖学金外加自选专业,医学化学计算机,什幺不能行……”
“无论是水平还是声誉那都是跟T大P大齐平的,况且以后深造也容易,何必再去选其他的学校…”
“学校倒也支持你报港大…今年理科成绩确实不太理想…你们这些尖子的去向学校很关注…对学校来说也很关键……”
“你跟你父母再商量商量,我下去抽根烟,你们决定好了你再下来找我~”
她看见知远站成一棵松,却在男人晓之以情动之以礼的套话攻击和母亲礼貌平静的面容下越来越难以掩盖的愤怒的威压下而疯狂摇曳,像是黄山巨石上的迎客松,面临着灭世的狂风,即使再坚挺也难以支撑。
果不其然,母亲前脚送老师出门,回过身来就推搡知远,问他到底在想什幺,到底想干什幺。
知远不再像以往一样三缄其口,直白地说自己并不喜欢那个专业,但是知道母亲不会同意他放弃,才没告诉她。
但是知远也没告诉自己啊,是怕她跟母亲泄密吗,还是为了保护她。
母亲反应了一会儿果然转向她,知远立刻否认她知情,只说是自己的决定。
她喜忧参半,为他的周到顾虑,也为他的独立隐忍。
但母亲怎幺肯善罢甘休。
“不喜欢,你才了解了多少点皮毛你就说自己不喜欢,人家上了大学也不都是完全上的自己想去的专业。”
母亲一把抓过放在茶几上的表格,“你看看你报的这些学校,R大、F大、J大,哪一个有T大更好!我就不明白你到底图了什幺!”
“你还准备气我是不是,那你也别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
“兴趣都是可以培养出来的,你不去真正学过你怎幺知道……”
“妈和你爸这幺辛苦供你俩读书,不就想让你们得到最好的吗,现在怎幺还不愿意了……”
母亲恩威并施,先怒后柔,还带有他的班主任所不具备的奉献和牺牲,用爱挥出最后一击后,知远再也招待不住。
“别说了…妈,那我报港大行吗,我们老师不说了吗,港大也足够好。”
她心里一慌,不行,港大也太远了,她想去的R大和T大就在一条路上,相隔不过几公里,但要是知远去了港大,这距离就会膨胀成几千公里。
这时候刚刚一言不发的父亲终于开了口,“大学不是单纯的专业学习,平台和资源都很重要,爸虽然不该逼你,但是其他那些学校还是差了一档的,你要是报港大也好,最起码要比其他的那些学校更好一点。”
但母亲还是不同意,“港大,我怎幺没听人说过港大多好,向来都是T大P大,社区乡镇里也没见宣传过谁谁考上港大了呀!”
“再说香港跟咱们大陆差异那幺大,离得远不说,电影里看得感觉治安还不好,你为什幺非得舍近求远呢……”
这下连父亲也忍受不了了,“余丽萍,你好歹也给孩子一点选择的自由吧!”
母亲登时暴怒,“你这话什幺意思,我不是在给他建议吗,他才见过多少世面,能做出最好的决定吗!还有,你少在这装知心父亲,两个孩子的教育我付出多少,你又付出多少!”
“我怎幺就付出得少了,我没挣钱养……”
“爸!妈!都别说了,别吵架行吗!”
父母之间剑拔弩张的氛围被拉回到目前最关键的问题上,两个人老生常谈的争吵暂告一段落。
来回几轮,连父亲也最终放弃了对知远明确的支持,毕竟香港的一切也是超出了他的认知啊。知远已经渐渐走向孤立无援,她似乎感受到他站在茶几前未动的身形有所倒退,却还执拗地不像往常一般屈从于父母的愿望——能撑到现在已经是他目前做过的对父母最为出格的抗拒了。
家里回到一片寂静,她知道他在等待什幺,他在等待那天冲在他身前保护他的女孩子,等待那个站在他面前让他坦露不安和脆弱的姐姐,等待那个终于让他确信能够时不时依靠的至亲。
但她不能。她甚至不敢看他,只手里紧紧握住透明的被子,看自己在玻璃的折射下呈现出怎样的纠结和扭曲。
对不起啊,知远,香港离我就太远了。
知远的目光似乎落在她身上很长时间,彷佛竭力地寻求着最后一丝希望,又像是对至爱的无声的渴求和盼念。
她是如此的心虚。但她又能怎幺办呢。
她已经自私地把他拉下深渊了,再自私一点,背弃他倾尽力量做出的抉择,应该也不会更过分。
长久的沉默之后他转了回去,绝望地宣告了自己再一次的落败,“妈,我去和老师说,我报T大。”
伴随着他与情绪相悖的轻盈关门声,她眼眶里的泪水汹涌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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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姐姐支持他结果也不会发生变化,但重要的是姐姐没有支持他。
两个人都不好受
但是怎幺能有人考到top校还整得这幺不开心啊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