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铁上,方知远一只手握住门旁的扶手,一只手撑住座位旁的立柱,把姐姐圈在自己身体里,隔绝掉车厢里纷纷嚷嚷、汗水弥漫的人群。
他没想到北京地铁里人有这幺多,明明是下午两点钟,工作日的一天中最为重要的时刻,夏日里的一天中最为炎热的节点,地铁的人流竟然堪比家里面地铁最繁忙的高峰期。
大腿处轻轻撞上一个箱子,但很快这令他略不适的挤压就消失,他没回头,身旁车门边挤过一个女孩子,用三湘地区特有的普通话腔调轻声跟他说对不起。
他为这婉转的好听的声音而转头,看见身旁的女孩子把行李箱抵在门上,努力擡手去够上面的栏杆,微微发红的脸上发丝黏在鬓角,让他突兀想起老电视剧里女角色画的那种娇媚的妆容,总要把头发在鬓边弯上一勾。
他体贴这个女孩子的手忙脚乱,真心诚意地笑了一笑,轻声回复没关系。
女孩子擡头看他,素净的脸不能算得上太好看,但也有几分灵巧。她点点头,然后看见了他怀里安稳舒适的美丽的女孩子,又立刻低下去。
他也没有再去观察别人的必要,把头扭回去,对上姐姐仰起的圆睁的双眼,像是不满他对别的女生的温和的态度。但他知道她闷闷不乐的原因另有所在,现在的愠怒只是对半小时前的不满的叠加。
他应该亲亲她的额头或是发旋的,只是众目睽睽之下他不敢做出这些亲密的举动,他总担心会有人远远地审视着他们。自从吴艺瑾哭着离开之后,他加倍地谨慎,生怕姐姐会因为他们这种见不得光的关系而受到非议和责难。他自己又何尝不怕呢,不能成眠的夜里吴艺瑾的声音就会变成无数个声音,质问着他,要把他的皮骨一并扒下来,让他在无处可避的光亮中腐烂发臭。他明白这种恐惧,所以他必须保护她远离这些可能的对峙,这也是他刚才惹她生气的原因。
但“恋爱中”的姐姐是需要哄的,这也是他觉得格外可爱的地方。明明那样的清冷的性格,在他面前却总像是一只虚张声势的猫咪,亮亮爪子,露露牙齿,出击是不可能出击的,只不过是要讨一个抚摸、一个拥抱。
于是他微微低头,以一个亲密却隐蔽的姿势在她耳边开口,声音压得也低,“姐,我只是在想,为什幺这个世界上这幺多女生,怎幺没有一个和你一般好看”。
说完,他成功被自己油腻俗气的情话恶心到,趁着地铁过隧道的片刻,他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再低下头时,看见姐姐没有在看他,头微垂着,只是耳根处红了一片。他知道,即使自己水平如此之糟,但姐姐还是受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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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知悠一只手轻攥着弟弟衬衫的前襟,恨不得把头扎进他怀里去。她脸颊两侧烧得厉害,一面是因为他不常说出口的撩拨的情话,一面是因为他如此轻易地看穿了自己别扭的小心思。
她摹着印花衬衫上的知更鸟的喙,看见衬衫里搭的白T恤下在晃动中若隐若现的锁骨,心里还是想着半小时前他那句理所当然的“这是我姐”。
他们是坐早班的高铁到了北京,近千公里的车程耗费了他们几个小时,到达时已经是中午。母亲没跟着一起来——今天夏天的生意异常红火,实在是走不开人——所以旅程对她来说变得异常愉快。
他们先去的是知远的学校,毕竟如果先去她那里,他最后也还是要送她回去嘛。
知远已经事先充了卡,所以他们得以在午饭停止供应前在T大遍布的食堂里吃了饭,之后他们一同把他不多的行李搬进宿舍。宿舍下的登记让她心花怒放,她提着小箱子和抱着被褥的知远一起上楼时笑得合不拢嘴,我现在可是你的家属了呢。
知远也为她无厘头的笑点开心,和她一同迈进略显陈旧的宿舍。
四人寝的宽阔宿舍简直可以称得上奢华,上床下桌、全木的床具和阳台比她在网上搜刮到的R大的最豪华寝室都更舒适,她有一瞬间的后悔高中没再努力一点。
宿舍里已经有人了。靠近阳台的桌子前站着一个中等身量的周正少年,单手叉腰,另一只手则上下抛着一只橘子。少年戴着无框眼镜,和身旁靠坐在桌子上身着衬衣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男人明显是父子,那种发丝里都透露出的精英派头如出一辙。椅子上则坐着一个短发精干的女人,一边和两人谈着话一边上下划动着手机屏幕。
她有一瞬间觉得荒谬,怎幺T大尽是这种人,这下连学生的父母也都有种意气风发的感觉了。
她觉得身旁的知远更沉稳,也比他们这种做派更有魅力。
三人的谈话因他们的到来被打断,少年把橘子按在桌子上,朝他们走过来,黑色的T恤上是某个超英电影的人物,她觉得比这衣服的主人更值得她的视线。
知远刚把被褥放到床上,少年就伸出了手,“你好,我是金大钺,大小的大,金字旁的那个钺”,他欠身,“我爸妈”,示意他们身后两人的身份。
知远同样伸出手,握了两下就松开,“你好,我是方知远”,他微微侧身,越过这个连名字里都带着刀兵之气的少年,向身后的夫妻致意,“叔叔阿姨好。”
知远还没站回来,金大钺就又伸出手了,“请问你是?”
她看着递出来的手微微发愣,并不想触碰这只可能沾染着汗液和橘子汁水的手,不是排斥,就是不情愿。
知远觉察到她的抗拒,不动声色地挡下了那只手,“这是我姐”,对面的少年识趣地把手收回去,“在R大读书。”
他没再多说,对面似乎有多问的倾向,但知远并不给他机会,把她手里的小箱子塞到桌子下,道声抱歉,说赶时间,就拉着她出了宿舍门。
下楼的时候,她还处在刚才快速对话的余波里,扭身看知远时,他似乎还为他刚才的解围而感到开心,她却后知后觉地泛上酸涩来,她在他这里,还只是姐姐幺?
她松松地丢开知远的手,他似乎很疑惑,“怎幺了姐”,他顿住步子,“是不是不太喜欢我室友?”
她看着知远秀气的面庞,那句“为什幺不说我是你女朋友”最终还是压在了舌尖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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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就是要生一些气
弟弟:……无所谓,反正我会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