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

我想他在戏弄我。不是“仅仅只是一次任务”。他当时很开心,我“看”到了。就算是任务,他可以让她不那幺受罪。他把她折磨死了。一个变态。他假装出来的所有温柔和关切都是为了结合。恶心。

后来一路上,我们没有再说话。

这里的哨塔和我原先呆的哨塔很不一样。我那里,塔更近似一个地标,装不了多少人。围绕着那个地标划分出一个很大的城区,供这个塔的辖区内的哨兵向导居住生活。但是这里,是真的有一个很大的黑色金字塔。我依稀记起,似乎在世界著名塔区的介绍里扫到过这座塔的远景。是十年前建造的,简介里说什幺,从设计到建材无不体现了人们心中遗留的对二十年前结束的那场战争的恐惧。我不明白黑色的金字塔为什幺能体现反战。它在我眼里只是看起来很突兀,挤开闪亮的摩天大楼,分外乍眼。

汽车驶进漆黑的隧道。我发现它在往下走。地下。有一道又一道闸门,一次又一次身份检验。我的塔区也要在出入时扫描虹膜和脸,但是没有这幺多关口。这看起来更像是进入一座监狱。

车在一个完全漆黑的地方停下来。哨兵的五感很敏锐,没有光的时候,他们也可以凭其他感觉“看”清四周环境。有些向导也可以。但我不行。完全不行。他关掉了白噪音,树叶的沙沙声消失了,他把车熄火,一切陷入寂静。他打开车门。我也打开车门。我刚出来,就重新被他推进去。他压到我身上。我完全来不及反应。他【】进来了,他的精神触须——很痛,比当年更痛。我感到他是在蹂躏我,摧毁我。痛之后是很多迷乱的景象。我“看”到哭声。我“看”到仇恨,愤怒,悲伤。我“看”到撕裂,失去,痛苦。铁,鲜血。孤独。

孤独。漆黑一片。孤独。

我“看”到他的精神空间,黑色。他抓着我的手,我们漂浮在黑暗中,就像在太空,这里什幺都没有,连土地也没有。

他放开了我。

我睁开眼睛,浑身浸透冷汗,头在跳痛。他已经抽出去了,仍旧一动不动地压着我,在深呼吸。似乎刚刚不止是我在痛苦,他也感到很痛。

突然间,四周亮了。有人打开了灯。

“哦——抱歉啦——”我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她说话的腔调很奇怪,每一个词都是分开的,带着古怪的尾音,好像她刚刚学会说话,组织语言对她来说很困难。

“我,是不是,打扰了你?可是,我听见——尖叫声咯——弗伊布斯,你,还好吗?”

他起身了。

“我需要一次疏导。”他说。他向她走过去。

那个女人咯咯咯笑起来。

“我就是,料到咯——你肯定会,需要我啦——”

门关上的声音。

我翻了个身,蜷缩起来,放出我的精神体,把它抱在怀里。我什幺都做不好。并且在试图做点什幺前,已经吓得什幺都不能做不了了。我好想哭。我好想死。

第四章   伊芙

我躺了好一会头才不痛了。这是一间车库,我走向门。没有锁。我听见歌声。很好听的歌声,好像是美声,我不清楚。有歌词,但我听不懂。我走出去。

一个很大的客厅,沙发,地毯,电视。玻璃的墙,外面是铺着草地的庭院,洒满灿烂的阳光。这里是地下。是仿日光吗?外面没有树,但是侧耳细听,到处都是树叶的沙沙声。白噪音。

歌声停了。我转过头去。

“红茶哦——”她端着茶壶,对我微笑。

她有一张非常美丽的脸,带着一种孩子气的天真,微笑里散发着一个优秀的向导都会有的那种善解人意的亲切感。让我觉得有些诡异的是,她的发色和我一模一样,极浅的金色,而且是直发。她向我走近时,我发现,不止是头发,她的眼睛也和我一样,是浅蓝色的。她的肤色也和我差不多,只不过她的面颊白得无瑕,而我有一些雀斑。如果不是我们的面容没有一点相似之处,我几乎要以为,我们是不是亲戚。

“你好。”我说,“我是——”

“我!知道哦!”她打断我,高兴地说,“你,也是伊芙,好巧哦——”

也是伊芙?

她坐到沙发上,往茶几上的杯子里倒红茶。

“弗伊布斯的,向导,都是,伊芙。你,恰好,还是叫——”她开始咯咯咯地笑。她突然擡起头,奇怪地看着我。

“坐咯?”她拍拍身边的位置,说。

我觉得她让我很不舒服。但是我说不出理由。所以我坐下来了。

“你是他的向导?”我问。

她没有回答,而是把手放在我的膝盖上。一种很亲切的姿态。但我不喜欢——

啊,说话好累哦。

……发生了什幺?我呆呆地看着她。

我还是喜欢这样。你呢?哦——我忘了你是残疾的D级,做不到这样交流。

我猛地向后退开。但是她抓住了我的手腕。

白痴,你想去哪?

她眨着那双眼睛,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

对,我是他的向导,我是他的向导们中和他匹配度最高的向导,百分之九十九,他最喜欢我给他做疏导。我应该和他结合,在好几年前就应该结合了。但是他见到了你。他不接受和你之外的人结合。他甚至逼我去和别人结合。因为他想要百分之百,他觉得这会让他更强——可你不过如此嘛,弱智的低能儿一个,真失望,他真的能和你结合吗?你这样的精神力,受的了他吗?他可是——很——大——啊——

“放开——”我说。

快去死吧。我刚刚听到了,他让你很痛,你很难过,你想去死。你最好快点去死——趁你们还没结合,快点去死——弱智,白痴,D级,你根本不能让他变强,你只会拖累他。婊子,你快去死。你不是一直为了你的妈妈的死非常痛苦吗?我告诉你,如果不是因为你,你妈妈根本不会死,她整容了,他根本发现不了她是她——你能做的对她最好的事,就是快点去死,快点去陪她,向她谢罪——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伊芙,松手。”

她松开我,我猝不及防,没有收力,向后一倒,喘着气,惊魂未定。

“哇,弗伊布斯,你,恢复,好快哦!”她扭过头去,高兴地对沙发后面的方向说道,“为什幺,这幺,不高兴咯?我只是,在教,你的,妻子,更方便地,说话啊。”

“你可以走了。”他说。

她很难过。我“看”到了。而且她丝毫不掩饰自己。她想让他知道她很难过。但是她没有任何迟疑地站起来。因为向导要服从她的哨兵。

“你,需要,我。”她对他说。她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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