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出云馆,迎面便是宫人、孩子们的笑闹声,朱载光眼神一软,忍不住也跟着笑起来。他相信慧娘不会动手害人并不是偏私偏袒,而是深知她初回宫禁,没那个本事,亦没有那个人脉——坤宁宫是什幺地方?皇太后都不一定能伸得进手去,何况慧娘。
“皇上!皇上!”远远看见他来,贵妃忙把手里的风筝线交给侍女,一面笑一面提着裙子一路小跑,两条小尾巴以为娘娘要走,啊啊叫着急得直跺脚,也跟着跌跌撞撞地冲过来,乳母嬷嬷们跟在后头梗着脖子直叫唤:“殿下!殿下慢点儿!看着些儿路!”
他于是快步迎过去,先给慧娘擦了擦汗,又从奶娘手里把仙芝接过来掂了掂,口中笑问:“玩儿什幺呢?这幺开心。”
二郎一把抱住他的大腿,仰着头口齿不清道:“娘娘带我们放风筝!”
他一擡头,果见碧色如洗的天空中飘着十几只鲜艳异常的貔貅、蝴蝶、蜻蜓、大蟒,都是宫中内造,其精致程度远非外头的大路货可比,这不,二郎手里还紧紧握着一只巴掌大的美人风筝,就是实在太小了,怎幺都飞不起来。
“我小时候舅母还教过我画风筝呢,不过总也画不好,不是美人眼歪嘴斜就是蝴蝶青鸟一边翅膀大、一边翅膀小,因故表姐妹们都不爱和我玩儿。”
提起舅家时贵妃神色坦然,任由朱载光的眼神在她脸上多停顿了一秒。小皇帝闻言一笑,神色再度柔软下去:“不急,过两日就能见着了。”
沈史氏年方二十七岁,膝下共两女一子,长子十岁,长女八岁,次女六岁,见了贵妃十分低眉顺目,不等吩咐就福身问安,规矩是一丝不错:“臣妇参见贵妃娘娘,娘娘玉安。”
行宫不比紫禁城人手齐全,规矩祖训大过天,齐慧卿便命人撤下屏风,莞尔笑道:“多年不见,大姐姐别来无恙。”
贵人口称姐姐是贵人客气,做臣下的万不可顺杆就爬,那史氏心中一抖,如何敢接这话?当即赔笑:“都是托了娘娘的鸿福,臣妇等时刻挂记着娘娘,为娘娘和二殿下、大公主祈福。”
“可不是托了本宫的福吗,”午后寂静,她看着她,努力想从这张陌生而微显老态的脸上找出一丝熟悉的痕迹,“表姐夫高升回京,侄儿侄女们高兴坏了吧?”
来了!沈史氏深吸一口气,奋力压下惊恐不安,再拜俯首:“娘娘仁德,圣恩浩荡……”
再跪下去味儿就不对了,贵妃示意贴身婢女将人扶起来,又上了满当当一桌茶点,一派姐妹叙旧、不问世事的形容:“既然圣恩浩荡,姐姐姐夫可不能辜负陛下的信任,当勤学忠孝,好好为君分忧才是。”
“……是。”
“小时候儿就是大姐姐最疼我,姐姐出阁时我哭了半个月,还连夜赶工给姐姐绣了个猫头荷包呢。”
此事不假,史氏因被这句小时候触动情肠,不禁擡起头看了她一眼。雕花嵌莲的主座上端坐着当朝贵妃,织金缕衣、满头珠翠,金簪上随便一颗宝石都能顶得上寻常人家一二年的嚼用,不怪外头言官们说‘齐妃数夺后位’,其吃穿用度几与皇后持平,甚至更甚一筹。可为什幺她竟在她的脸上看到了几分倦色?如花芳华、儿女双全、三千恩宠,难道都不足以令她开心展颜幺?还是说……郎君所虑才是对的,光有皇上的恩宠顶什幺用?背后无人,诞下子嗣也只是如履薄冰。
“那荷包实在可爱,臣妇收在箱笼里,一直没舍得用,前儿叫二娘翻出来,非吵着也想要一个。”
“当真?”贵妃凤目微张,“我的手艺不好,难得有人瞧得上眼,今儿不赏是不行了。”
“娘娘说笑了,咱们积了几辈子的福祉得见凤颜,不说搜罗些好吃好玩儿的给娘娘解闷,怎幺能叫娘娘破费。”
这是日后还要来往的意思?青梅看了主子一眼,齐慧卿攥紧衣袖,长舒一口气:“都是自家晚辈,这样客套反而生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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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吧,be吧(仰天长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