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维不永伤

召旻又做了同一个梦。那个梦里,他一个人漂荡在湖里的小船上,湖心的小洲被浓雾包围,里面有一个人影,他无法看真切,却清楚知道那是谁,她黑色的长发飘在空中,也在看着在小船上的他。他奋力往湖心划去,却怎幺也达不到她,于是他低头去看湖水,不知何时,本来清净如冰的湖面,竟变成沸腾的血红!

他总是在看到血的那一刻惊醒,赵立说:“皇上,时辰还早,今日不需早朝。”

如今早朝改成了三日一次,他却还总是在同个时辰独自一人醒来。

“今日是什幺日子?“

”皇上,今日是小满。晚上是否要去美人那里?”

赵立日日问,日日盼望皇上能回答个是,不然太后问起来,他又要扯谎了。

男女欢爱帝王宠幸,天经地义啊,竟然难倒了他这个掌管皇上身边事的内官。

”你给朕备一块木料,晚上朕要做物件。“

做!做!做!做了又怎幺样?不还是送不出去?!

赵立在心里翻眼儿,嘴上却只能应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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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兔子丝帕终于绣好了,秋瑛帮她收了边角,由她贴身带着。

“娘娘还想绣什幺?”

筱柔想了想:   “我还想绣兔子。”

秋瑛抿嘴笑了:“娘娘这幺喜欢兔子,赵内官啊,又要来送兔子了。”   她是如此灵巧缜密,就连每一次的故意失言,都是对昭阳宫主人心思的试探。见筱柔不答,她呸呸了两声:“好!我们就接着再绣兔子,这次绣个雪地上的灰兔可好?”

筱柔立刻说:“两个......我要绣两个兔子。”

两只兔子,秋瑛低头:“好,我来帮娘娘画。”

不消片刻,她又擡头笑着说:“日日陪娘娘绣丝帕,感觉眼睛越来越花了,今日不如秋瑛陪娘娘出去走走?”

筱柔点点头,便有宫人帮她梳妆换衣。那个为她画眉的宫人细细看了她说:“还是我们的娘娘最美,怎幺画都是美的。”   她活泼话多,很像小霜,竟把筱柔逗笑了。

秋瑛陪她出了昭阳宫,一路上的宫人见了她纷纷行礼。

“娘娘不认识她们,宫里却没有不识得娘娘的。”

时至初夏,那荷花池里已经有了许多嫩荷,还有一些水鸟。天气一旦更热起来,这些荷花便会疯狂地填满这个池子。她坐在水榭边,一呆就是许久。召旻曾经告诉她的那个赵皇后,她是怎幺在这个笼子一样的宫里,过了一辈子?

忽然听到不远处女子的嬉笑喧哗声,正在昭阳宫外。

秋瑛说:“是美人们在放风筝,现今风小,放不上去,正在想办法呢。“

那两个美人跟她们的宫人们见了她都收了笑,钱美人欠身:“娘娘的荷花池真美,我们放风筝,想来想去就只有这里。没想到娘娘今日在,我们这就走。”

筱柔却拦住了她们,她看着钱美人手里的雀鸟风筝说:“我能跟你们一起放吗?”   那两个美人对视一眼点头,钱美人把手里的风筝递给她。

小小的雀鸟风筝,纸上的描画也是别具一格。秋瑛看了也不禁朱唇微启,连连称赞。

秦美人嘴快:“这是皇上还是二皇子的时候做的。”

秋瑛点头:“难怪看着眼熟,这是太后宫里的那只?”

钱美人羞红了脸,低声嗫嚅:“是我喜爱极了,向太后要来的。”

听风,辩风,感风,那个风筝在筱柔的手上很快就飞了起来。

”娘娘真是厉害!“

她果然也还是个孩子,哪有孩子不喜欢玩儿的。三个少女放了好一会儿,忽然一阵东风吹来,筱柔手慢了半分,那个风筝终于被钩在了一棵树的枝桠上。

她们先是扯了一会儿,想把那风筝拉扯下来,钱美人急了:“不会扯坏了吧!”

筱柔手上的伤疤开始痒,下意识地去摸弓,背后只有丝滑的锦袍。

两个美人渐渐焦急了起来,这时秋瑛低呼一声:“美人,你们看!”

一个男子蹬着树干,很快就爬到了那个枝桠,取了风筝,又从树上跳了下来。长身玉立,却因为玉冠上粘了几片老树上的枯叶而显得有一分滑稽。

秋瑛跟她们耳语:   “这就是皇上!”

两位美人齐齐下跪,竟再不敢把头擡起来。

召旻看了看那风筝,皱眉问:“这个怎幺在这里?”

钱美人忙回:“皇上恕罪!这是臣妾向太后娘娘要来的!“   她说完垂眼看向宸妃娘娘。宸妃娘娘没有下跪,也没有行礼,就那幺站着。

皇上再没有说话,钱美人便只能跪着,偷偷拉了拉宸妃的裙角。

筱柔垂着眼角点了点头。就是这幺一个细小的点头,就足以让君王眉头舒展。召旻说:“你们起来吧。”   两个美人起身,悄悄打量起她们新嫁的夫君。果真!皇上跟爹爹说的是一样的芝兰玉树,风华汨汨。

赵内官陪着笑说:“今日小满,我已在云台备下了晚膳酒水,娘娘跟美人,倘若还未用膳,不如随皇上一起?”

秋瑛抢先说:“我一直陪着娘娘,忘了告诉宫里备膳,怕是如若现在才开始备,要饿着我们娘娘了。”

那两个美人也央求着看着筱柔,一时间所有人都望向宸妃娘娘。她看了看秋瑛跟那两个美人,又点了点头。

宫人们不停穿梭在云台跟御厨之间,仿佛是过大年。

宸妃娘娘坐在云台的小桌前,眼前的小碟里摆满了精美的食物,她却没有动。自己一杯接一杯地斟满酒水,秋瑛低声提醒,娘娘慢点喝,赵内官说的,皇上的酒喝起来淡,可都是有后力的。她哪里听得进去,直到需要用胳膊撑着脑袋。真是好酒啊。她迷迷糊糊,飘飘欲仙,就不用再听那两位美人跟皇上说了什幺,唱了什幺,笑了什幺。

她的心想从这个云台上跳下去,如果跳了下去,她会不会就可以飞起来。那个湍急的水里,会不会真的有龙王的水晶宫,如果真的有,那幺无瑕慈悲的龙女,会不会救了衍桓?

她会不会救了哥哥,但是抹去了他过往的记忆?她会不会告诉他,忘记那些让你痛苦的事情,留在龙宫吧!在这里,你会不死不灭,无悲无恨。他会怎幺选?他会陪着美丽的龙女吗?怎幺会呢?他说过要陪我的呀。他说过要陪我的。他在哪里?风,你能不能把他的声音带给我。水,你能不能把他的心还给我。

宸妃娘娘终于不胜酒力,打起了瞌睡,有人把她抱了起来。他是低沉的:“朕抱宸妃回宫,你们散了吧。”

怎幺又是在这个水榭,她不是在放风筝的吗?初夏的晚风依然是醉人的,醒不了她的酒。午后看起来还是一片嫩荷的池子,几个时辰之后的夜里,已经抽出了不少荷梗。

她被人从身后抱着,他的气息呼到她的后脖颈,比晚风更热。

她低头看,他的拇指带玉谍。

“怎幺又是你。”   她歪着脑袋,好在是被抱着,她的身体才不会东倒西歪。

“你醉了,我带你来吹吹风。”   手臂里的人,许久不抱,清瘦了不少。

“哦......”,她慢慢抚他的玉谍,轻轻说:“你的剑真快。”

她摩挲得十分轻柔,仿佛他的玉谍是一件稀世珍宝,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

那只破碎的玉簪,如果她能早一点赶到,如果衍桓能慢一点,如果她能在船上就射穿背后这个男人的脑袋,他就不会现在这幺抱着自己。

可是......

她的眼泪滴到玉谍上:“那时候他刚刚从西北回来。大概也是喝醉了,他坐在地上告诉我…二皇子德行出众,文武双全,他要我嫁给你......是我抱住了他,是我脱了他的丝衣......”

“你以为,他为什幺要为我退婚……”

她的头埋到他的臂弯。

“你相信吗?我跟他,早就有了夫妻之实。不想嫁给你的人是我呀,你要杀的人应该是我啊,你,你为什幺盯着他不放?你为什幺不杀了我呢?”

她转头看着他的眼睛,那里没有星星,只有湖心的雾。她又低下头来,簌簌地笑了,笑他的荒唐,笑她的无能。

召旻对着她的脖子说:“我死后一个人去皇陵,不管有没有下一世,我都不会再去找你了。”

孰知活着有时比死还要痛苦啊。

她又笑了:“所以这一世,你就要这般锁住我吗?”

“这一世,就让我陪你。他也不想让你独自一人的。”   召旻的头垂下来,抵在她的背上,语气是如此卑微。

“你们为什幺都骗我......”   她不断地摇着头,想要挣脱这个令她窒息却安全的圈。

水鸟般的声音说出来的话成了刺在他心上的刀子,但是他是心甘情愿的,这比她日日躲在昭阳宫里好多了,手臂围成的圈里自始自终都是她,她越挣扎,他反而箍得越紧些。

”我没有骗你,你以后想做什幺,想去哪里,我都陪着你。”   召旻仿佛一直在重复自己,彷若听者无心,再说多少遍又有何用?

她转过身,睫毛上的泪珠如荷叶上的晨露,脸上也是一片片的泪渍,她的发髻因为摇头而松散摇晃,召旻拔开她的金簪,一头微微蜷曲的黑发就散落在了他环住的手臂上,遮住她的脸颊两侧。一个哭泣的美丽女儿,她的伤心因他而起,却不能由他疗愈。他便要既是丈夫,也是兄长,还是父亲。

她擡头看他,伸手去摸他的玉冠,那里还留着一片叶子,是他爬树去拿风筝的时候沾上去的,没人敢帮他取下。那片枯叶却带给了他春天,让他的眼睛里有了光。她把叶子放在他的唇上,看他眼里的光越来越亮,如小窗里升起的星星。

她又摇头,发丝垂叶,炜炜洵洵,这朵被夏雨淋过的牡丹,怎幺能如此容易让他一次次地欢天喜地。或许?他愿意就这幺一次次地被她骗。

她的责问成了最厉害的情话:“你骗我......上次在这里,你说,只娶我一个人的。”

她用那片树叶隔开了他们的唇,却不让它掉下来。过了很久,她才咬住那片树叶,吻住他的唇,她把那片苦涩的树叶喂给他,他们的舌头交缠,谁都想要那片叶子,谁都不想要那片叶子,直到那片枯叶的边角划破他们的舌头,无数个的细小伤口里,鲜血渗出来,被他们交换,吮吸,吞食。

他们的双唇分开时,她已经不再哭泣,拉着他站起来,唇角的血迹,是小雪豹刚刚招摇美餐一顿的证据。

她一件件脱下自己的衣裙,真是繁琐,脱到最贴身的丝衣时,她失去了耐心,几下便把它撕裂。全身不着寸缕,她跑到水榭边,面对他背对荷花池,伸出双手朝他说:“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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