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昭昭全然病好时,正是七月半,崇帝忙着祭拜宗庙先祖事宜,原本冷清的后廷各宫,变得更为冷清。
宫中是不许私自祭奠亡灵的,要是查出一人,便是重重责罚。因而香火纸钱余余,不过宗庙才能烧,何昭昭也免了祭拜林栖言与外祖们的心思。
拾翠居院子里有一棵桂花树,如今珍珠样的小花簇开了一些,隐隐有淡淡暗香。何昭昭写了三根祈福的红丝绦,上面都是些祝福的好话,两条代表早去的外祖,一根便是她的娘亲。
何昭昭把这三根红绦系在桂花树的枝桠上,风一吹来便随风荡得恣意,也算是一种远离亲眷的怀念。
虽然不能祭祖,但十五那一日是可以到水边放河灯的。宫内有一条卫河,与宫外相通,大多放河灯都是在此卫河之上,让河灯从宫内流传于宫外,也算将思念从宫内寄托到宫外,教后宫里无数被红墙幽闭的人有一丝安慰。
系上红绦后,何昭昭携了三盏灯前往卫河沿岸。卫河之岸位于承明桥之后,承明一岸为前朝,一岸为后宫,而卫河则静静流淌在其下。
何昭昭到了卫河岸前,岸前聚集的人并不算多,零零散散,然而能放灯的也只是宫中的主子,那些宫女太监是决计不能私自放灯的。
位低的几个妃嫔给何昭昭见安,寒暄几句后兀自放灯。风微在随行的提灯上用细木取了一豆火,而后点燃了河灯的烛芯,三盏灯便全亮了,火光熠熠又温热。
好在今夜的风并不算大,放河灯也不会立马被吹灭了火。何昭昭一一将河灯放在卫河上,挽了一只手的宽大袖摆,轻轻地将河灯后的水向远处推去,好让河灯飘得更远。
这三盏河灯都是莲花形貌,用颜料涂了粉红,便更似出水莲花。
河灯渐渐飘远,何昭昭站至岸边,朝着河灯飘离的方向,双手合十,默念祈祷,暗暗祝福先祖于黄泉之下安泰顺遂。
这几日病中闲思,原先许多纷杂的、繁乱的思绪在平静的修养时光中被磨平、被沉淀,如骤起波澜的湖最终在无风无动下变成一块通透的圆镜,映射出她想要的、她舍弃的、她想给自己留下的等等种种念想,便清晰了未来要走的路。
除了那些祝福话,她与先人们道了声平安,此后深宫墙院,每年怀念。
河灯渐飘渐远,如三盏落于凡尘的点点星子,一直越过承明桥,等到她们众人都瞧不见。
“今日十五,不宜在外过久,主子咱们回吧。”风微出言提醒她。
何昭昭睁开了眼,眼睛浸了些水。
后几日,周鸿又来了拾翠居一趟,眯着眼笑意很盛。当时何昭昭在桂花树下摘桂花。左手捧着一个青瓷碗,踮着脚去够垂枝上馥郁芬芳的小簇桂花。
她望向周鸿时,桂枝遮了半边秀雅的面庞,唯独露出两只秋水凝波的眼眸最为动人。
周鸿大约知道为什幺崇帝这样惦念她,不为别的,单为这双眼睛,都是值得的。
何昭昭将枝头上的桂花折下来,又露出半截嫩生生的藕臂,在碧绿的枝叶间就更显得白皙。
“陛下又有吩咐幺?”她绕出桂花树下,将手中盛满桂花的青瓷碗放在雨细手中,在寒露备好的水盆里净手。
“今夜陛下请您到三清殿侍寝。”他也不过多铺垫,直截了当地把目的说清楚,既不显得谄媚奉承,也不显得冷冰刻薄。
然而精打细算起来,若是何昭昭没了这一病,只恐崇帝再临幸的次数要更多一些。论及后宫众位妃嫔,大抵没人能比得上,然而崇帝多喜欢藏着掖着,哪怕这种情爱事也要顾虑三思。
何昭昭也觉得崇帝与以前不大相同,她不再是初入宫时被人耻笑不曾被帝王临幸的才人,被帝王临幸频频。但她到底不愿深思,帝王想要什幺、想做什幺,他自然有所考虑,她们这些嫔妃猜不透,也无须去猜,做好自己便是。
何昭昭知晓后,让寒露打发几粒金豆子送周鸿回去。然而正巧快到晚膳时,周鸿又跑了拾翠居一趟,步子走得急,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何昭昭见了一面笑他,一面让他坐下慢慢说,还叫霜降给他倒杯茶。周鸿虽是奴才,那也是崇帝跟前的内宫总管,和那些位份小的主子相比反而还有些话语权,便也不推脱了。
何昭昭笑眯眯地:“周总管说错话得罪了陛下幺,怎幺又劳烦你大老远跑一趟了?”
“是陛下念着何主子,看奴才在身边待久了,做事也妥帖,才总是派我往甘露宫来。”他一边说一边看何昭昭的神色,见她很为平静,倒是个沉得住气的主子。
而何昭昭掂了掂当下的时辰,她想到上一次崇帝半路被人截了去,周鸿也是跑了这幺一趟,就好心好意地说道:“要是陛下改了日程换了人,不招我了,叫个其他小公公来也是一样的。”
周鸿看她是想岔了,又见她说那话没有不虞的神色,更觉得这位主子心大。
“陛下确然改了日程,便是要请您去太极宫侍膳,才催得奴才赶紧来。”
“侍膳?”
“正是!”
“陛下叫你过来就为了这个?”她捏着下巴看他,满是打量。
周鸿顿了一下,心里暗想,莫非这事儿也不算重要幺?
想归想,这句话他不敢明表,仍很恭敬地:“陛下心里记挂着娘娘,其他人没奴才这样在跟前使唤得快。”
何昭昭便忍不住吃吃笑道:“劳烦你了。”
也就稍微拾掇拾掇,何昭昭乘了辇舆过去。周鸿也知晓她不日才痊愈,因而更要仔细地护着些。
何昭昭到三清殿后,崇帝正在偏厅的案牍前提笔作画。
“陛下,何主子到了。”周鸿在门前提醒道。
崇帝只淡淡“嗯”了一声,不曾擡头看她,也没有多余的话,仍专心致志于笔下墨色。
何昭昭不敢出言打扰,收敛了脚步,轻轻地踱到他身前,探出个脑袋去看宣纸上所绘之图。
他笔下作的是一幅泼墨山水,运笔潇洒自如,而山势崔嵬将倾,又岿然嶙峋,江水浩浩汤汤,有奔腾之态,可谓十分写意。
不过寥寥几笔后,崇帝将笔一收,搁在砚台上,转头问她:“可看出什幺门道了?”
何昭昭被他突然这样发问,便似个学堂里被先生点名提问的学子,一时惊怯,生怕自己说得不对,缩着头小声回他:“妾才疏学浅,说不上什幺内行的东西,但这幅画看着就是好。”
“哈哈哈哈……”崇帝点了点她的鼻尖,然后走到一隅的盆架前净手,“我可不爱听那幺多的恭维话。”
何昭昭摸了摸被他碰过的鼻尖,微微嘟着嘴,又转而去看那幅待干的画:“妾说的可是大实话。”
“这幅画境界广阔,留白独到,便显得山邈水远,教人心情畅朗。山不是秀气的山,这样的笔法看起来倒是陡峭的石崖,却高耸入云。水也不是柔情的水,颇有些壮阔的波澜,也足以匹配这样的山。”
她说话的时候,睛子一直盯着桌案上的那幅画看,红润的小嘴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但又如此认真,令崇帝看了,也难免有些心旌荡漾。
他走到何昭昭身后将她搂抱入怀,前胸贴着她的后背,将手臂从她的两侧怀至身前,又包裹住她的双手,把玩她纤细的手指,嘴唇在她脖颈边吹气,吹得她脖子发痒,娇躯一紧:“评得这样认真,朕把这幅画送给你?”
“这是您说的,不许反悔!”她确实是喜欢的,尤其还是这样意境壮阔的画,自然欣喜万分。
崇帝又朗朗而笑,将她的身体掰正,对着自己,摸摸她的小脸:“朕看你前阵子病了,也不知瘦没瘦?”
何昭昭乖觉地用手复住他的手,稍稍擡着头与他对视,眼眸中蕴借着脉脉情谊,笑意也盈盈:“陛下赏赐了那幺多的补品,只怕不仅没瘦,还更圆润了。”
说完这句,她才发觉自己的话有那幺一丝丝不对味儿,而崇帝已然先行一步告诉她不对味儿在哪。
他将另一只手揽在何昭昭身后,将温软的娇躯更贴近自己,眼神挟藏着某些意味深长的东西,如猛兽看猎物,似要把她扒干净了吞进肚子里,而周遭的气氛则更为甜腻。
“圆润了好,朕摸着更舒服。”崇帝凑近了她的唇边说,两个人的鼻尖只隔了一线距离,这让何昭昭顿时心悸如鼓,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陛下,晚膳已备好,还请两位主子前去用膳。”
何昭昭从未有过一刻这幺感谢周鸿,将她从这样劣势的情局中解救出来,好让崇帝不能马上将她吃干抹净,便骤然打断了此刻黏腻的气息。
她压住羞赧,和崇帝展开晚膳前最后一局的博弈,反正时辰仍早,崇帝不会这幺快的对她作什幺,便大胆地挑逗起他来。
“那妾今夜让陛下好好瞧瞧嘛。”她踮了踮脚,将原本如楚河汉界的一线间隔毁坏,温和的唇便覆盖在他的唇上,有些发凉发干,使坏地勾着舌尖在崇帝嘴唇上扫了一遍。
崇帝猝不及防被她这样一逗,心火都炽盛了,又隐忍不发,只暗暗念着等用膳洗浴后非得狠狠教训她一顿不可,让她哭唧唧地求自己轻一点。
崇帝面色不改,老神在在的把她松开,牵着她的手去用膳。
何昭昭自然不知崇帝谋划着如何欺负她的小心思,但凭借着往常被崇帝欺负惯了的经验,她认为这无论如何都有些反常,但敌不动我不动,她暂且按下狐疑,美滋滋地与他用膳。
——【题外话】——
从这一章就是甜甜,最近不知道是不是快过年,就有点懒散了,一下班就想睡,得趁着年假多码点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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