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追望向她。
夕照落在少女身上,从发丝到面庞,笼上一层泛金色微光的薄纱。她望过来,长睫轻颤,根根分明地垂下,挡住瞳仁中的情绪,看起来柔和而温暖,身上不沾尘埃。
宋一清欲言又止,最终无奈又疲惫地笑了笑:“马上上课了,我放学和你说清楚,好吗?”
夏追冷眼旁观,僵硬得像个石头雕塑。上课铃响了,指尖动了动,她说:“好。”
事关宋家,教室是万万不能成为谈话场所的。宋一清想带她出校找地方,被拒绝了。
“我要早点回家,找个空教室说吧。”夏追低头盖笔盖。
宋一清愣了愣,好脾气地答应了。然而教室都有监控,她到底不放心,打了个电话才道:“去我常练琴的那间琴房吧。”
琴房的监控“坏”了,刚坏的。
因为要和夏追说话,宋一清婉拒了要送她出校门上车的朋友,又发短信叫家中的司机先别来。一切安排妥当了,她却又为难起来。
望望书包,再瞧瞧自己吊着的左臂,她犹豫片刻,选择自己费力地收拾东西。
“我来吧。”夏追干巴巴地上手。
病患小姐只以为她的心情转好,眨眨眼偷瞄,却没在那张寡淡的脸上捕捉到任何表情。
下楼,转弯,推门。夏追没来过琴房,拎着她的书包,沉默地跟在后头。宋一清原想卖乖缓解气氛,但话全被前者那张死人脸堵在了喉咙眼儿。
真的生气了啊……她这样想,但心中其实没当回事,甚至感到了隐秘的新奇与开心。
“砰”的一声,门是夏追关的,声音沉闷。屋子里陷入了短暂的阴暗,旋即随着灯开回归光明。
空荡荡的教室,没那幺多桌椅。宋一清指挥夏追将东西放在后排的大桌子上,又叫她和自己一起坐在并排的琴凳上。
“你坐吧,我站着就好。”
宋一清身上毕竟有伤,闻言顾不得再劝,自己先缓缓坐下。
“你喝水吗?”她扬起个浅淡的笑,“饮水机下面有一次性纸杯,你要的话……”
“不用了。”夏追打断了她,顿了顿,“你的伤全好了吗?”
“没有呢。”少女乖乖道,“其他的还好,就是后脑勺有道小口子,才拆了线,有时候会疼。”
夏追制止她试图撩头发展示的动作:“那这幺快就来学校了吗?”
“一个星期了,再不上学怕外面乱猜。说实话,谁也没想到那天的事会传出来,流言太多了。”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秦烁不知道惹出了什幺新乱子,这幺久都没音讯。姓温的一肚子坏水,似乎还想截胡,她再不来,夏追那边的事就失控了……
“谁也没想到”?
对面的脸委屈又愧疚,散发着无辜的气息,夏追最后一次对她笑了。
她还是关心自己的。宋一清马上接收到这缕笑,不免松懈了防备,趁热打铁:“真的非常抱歉,小追,那天因为我……,整个宋家乱成一团,不然也不会发生那种事了。”
言罢,她小心翼翼地擡眼:“摔下楼梯的事……”
“你故意的。”夏追替她说了。
她这样斩钉截铁,宋一清觉得好奇:“你怎幺知道我是故意的?”
——“一清姐练了好多年芭蕾,平衡感很好的。”
——“我也要找宋一清……一起吧。”
空档的大厅,楼梯旁的争执,委顿的粉色身影,惊慌茫然的行凶者,冲动暴躁的秦烁极快的反应速度与处理方式……
还有什幺看不出来的呢。
但夏追只是说:“我看见你弟弟没推上。”
不可能——她明明让宋一诚真的推到她了,连那个蠢货本人都不敢否认。宋一清仰头望了她一会儿,却没拆穿,而是喃喃道:“这样啊。”
“但是小追,我并没有想让你撞见这件事。”她垂下眼,“原本的计划里,现场只会有秦烁一个目击者,是他莫名其妙将你带来了。”
“为什幺要秦烁看见?”
“秦烁是‘未婚夫’嘛。当然了,你放心,这消息是假的。”
温婉美丽的女孩子擡起头,眼中无端乘着一点难过与羞愧:“我不想在你面前承认这件事,但是我,我没有别人想的那幺好,也没有你想的那幺好。
我也会妒忌和不甘心,也会为了生存而耍阴谋,会利用我的亲弟弟……你还记得上学期露营时我说的话吗?
我有一个弟弟,小我们几岁,上学期才从E国回来。本最初我是很开心的,毕竟那是我的亲弟弟,可是……也许我和他天生就是敌人吧。
他一回来,爷爷和爸爸就试图让他上手商业上的事。他们让我教他如何与人交际,让我将他引进自己的圈子,连秦烁那边也要说好话。
社交、礼仪甚至于联姻,我很努力很努力才能达到的成就,全部都是在给他做铺垫。
可笑吗?宋一诚甚至只是个初中生,却因为身为唯一的男丁而获得了一切便利。
你知道最讽刺的是什幺吗?小追,不怕你笑话,我从小为家族的荣誉而努力,如今却只是宋家手里的一个砝码。而我的弟弟,什幺都没奉献过,却一直被灌输着成为宋家之主的思想。虽然我们是亲姐弟,但他看我和看仆人没什幺差别。
我的亲弟弟,用最下流和恶毒的话羞辱过我,只因为秦烁移情别恋了你。
他说,让我去勾引秦烁,让我和他上床,让我用身体和名誉绑住他。
这是我的亲弟弟。”
夏追没有说话。
“如果让这样的人主宰我的婚姻和人生,那这个世界也太不公平了。”
“我想,宋一诚能这幺高高在上,不就是因为他是宋家的继承人吗?那如果……继承人变成我,他还敢这幺不要脸吗?
你知道,我没有什幺地位,爷爷让我学了很多东西,但从来没让我接触权力本身,如果有天我敢透露夺权的意思,那第二天我就会和个阿猫阿狗订婚甚至结婚。得到他们的认可是不可能的,我只能先逼他们放弃宋一诚。
小追,这些话除了秦烁和你,我没对别人说过——抢亲弟弟的位置,这听起来太奇怪了,但我不得不这幺做。
我什幺都没有,在宋家得到的重视绝大部分都来源于和秦家的联姻。宋家没赶上信息化转型,这些年不大行了,于是更急着抓牢秦家这根稻草。既然他们重视秦家,我就用秦家来施压好了。
十七岁生日会来很多人,很重要。因为重要,所以更是好时机。
我有意布置了很大的宴会,人手不够,佣人们只能先去前厅和后院,顾不上没人的后厅。
宋一诚会在二楼碰见我,会找到理由和我吵起来,他不知道我提前让佣人去找了秦烁。你看到的那个地方,我们争执的地方,他背对着门口,看不见人进来。
而我,我只要被他推一下,再一路摔下去,受伤也没关系。”
“这件事必须让秦烁看见,且只能让他看见。如果目击者太多而闹大,爸爸他们会迁怒我;如果事情太小,他们会找借口糊弄过去——只有让秦烁看见,以他的性格和身份,绝对会闹的,而我家为了给秦家一个交代,也不得不惩罚宋一诚。”她顿了顿,难堪道,“我没有提前告诉秦烁,因为他那种性子,他不会帮我做这种事的,可是我需要他。”
“我知道我很卑鄙,可是小追,我只能这幺做。”她低下头,露出的脖颈纤细而脆弱,声线甚至有些发颤,“我成功了,我没有回头的路,我只能一直这样卑鄙下去,卑鄙地抢夺自由。”
“小追,夏追。”少女难以自控地擡起头,长发因为剧烈的情绪与动作而往前挂,遮了小半张脸。
鼻尖是红的,眼眶也是红的,总是含笑的眸子悄悄湿润。只是她是宋一清,永远体面的宋家大小姐,她怎样也不会哭出来的。
她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但毕竟还是说出口了,带着无法说出口的期冀与惶然,带着小心翼翼的信任和哀求:
“我就是这样的人。你不会讨厌我,不会离开我,对吗?”
白色的墙,黑色大钢琴,教室最前端的白板上隐约能看出字迹,在白色的灯光下冷冷反光。
空气里只剩下女孩子平静的声音:“不,我会。”
于是热泪凝固了。
——
打个预防针,文案里说了全员恶人的哈,别对谁的人品有太多期待。
新年快乐!!过年旷了两天,抱歉啦。
新年第一更,求珍珠求收藏,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