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一厢情愿

大战结束之后,炭治郎在产屋敷宅邸和义勇与麟泷师父打了个照面。义勇将头发减短了,右手的袖子空荡荡的,但神色非常平和庄严,好像佛一样。

他当时,笑着和义勇先生寒暄一些无关紧要的事,真正重要的问题,在心中千回百转,卡在了喉口,却是没有问出口。最后,只眼睁睁地望着义勇先生和麟泷师父并肩离开的背影。

义勇先生……少了一只手臂……没事吗?应该没事的吧……义勇先生,总是一副无所不能的样子……不不不……他真正想说的不是这个……大战结束,他和义勇先生都还活着,两个人,终于可以永远在一起了……可是怎么突然,觉得彼此的距离,一下子拉远了呢……?

是因为不需要战斗的日子,生活的柴米油盐酱醋茶突然之间涌了上来吗?义勇先生……失了一只手臂,如果能娶个妻子,照顾他,替他生儿育女,这好像才是他理所当然的选择吧……

那时候,所有千回百转的话语,都哽在喉口的原因,似乎就是因为:在他脑海中,突然浮现了义勇先生身边,站着一名面容温婉的和服女子,脚边围绕着爬行婴孩的画面。在那瞬间,他想知道的,关于他和义勇先生的所有一切,都像是失去了意义,荒谬不已。嘴里好像吞了黄莲一样,又苦又涩,涩得连眼眶都一阵发热。

这样比较好……对吧……义勇先生,一定也会这么想的……自己在义勇先生眼中,一直都是个小孩子,做事莽莽撞撞的,又是男孩,以后也没办法替义勇先生生孩子……现在太平盛世降临,义勇先生,可以去过想过的生活……不用绑在鬼杀队中,和自己搅和了……

『炭治郎……我爱你……』

炭治郎摀住了脸,压住了热得发烫的眼皮。

可是啊,终战那天晚上,义勇先生的爱语,一直一直,在他耳边回荡……就好像某种烙印或诅咒一般……一旦想起,就令他痛不欲生,泪流满面。

他好想好想……好想义勇先生……

每当夜深人静,每当像这样看着满月,那些和义勇先生度过的夜晚就像一把又一把的利刃,挖刨着他的内心,令他不得安宁。

「哥哥?怎么还不睡?」清脆娇甜的嗓音从身侧传来,伴随着轻巧的足音。炭治郎很快地抹了抹脸。转头望向来者时,是一副强撑平然的微笑面容。

「啊……在想事情……这就去睡了。」他尽力用着平时爽朗的语调,这样回答。

祢豆子长发放了下来,歪着头,望着自己的兄长。

终于过上向往已久的平静生活,虽然妈妈和其他家人都已经不在了,但是在这个有他们全家人过往回忆的屋子里,和哥哥一起携手重新开始,还有善逸和伊之助作陪,其实还是很令人期待的……可是,祢豆子也发现:兄长一直闷闷不乐……尽管在所有人面前都还是那副爽朗温柔的模样,眉宇间偶尔笼上的阴郁却是骗不了人,常常走神发呆也是显而易见,就更不用说,有好几个晚上,她都见到哥哥,一个人呆呆地望着月亮,露出一种像是要哭泣的表情。

「哥哥……是在想义勇先生吗?」祢豆子平静地这么问。炭治郎却是愕然地睁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瞪着她。

成为鬼的那段时日,记忆非常的片段且破碎,但,她隐约记得:穿着双色羽织的高大男人……还有,哥哥在那男人面前,总会露出一种好放松、好纯稚的微笑。

『义勇先生……』哥哥似乎是这样唤着那人。用一种她似熟悉似陌生的语调:温柔、热切、信赖……

所以,不知道为什么,看现在哥哥这副模样,她第一个便联想起那男人。

「祢豆子……妳、妳怎么……!?」过度的震惊让炭治郎都结巴了。

祢豆子吁了一口气,拢拢睡衣,和炭治郎一起并肩坐在长廊上,仰望着月亮。轻声说:「哥哥……喜欢那位义勇先生吧……不知道为什么,在记忆里,常见到哥哥和一个男人一起并肩走着,哥哥脸上的表情……很幸福……」

炭治郎有些尴尬地垂下眼,轻咳了咳。

是吗?祢豆子她……那时竟也有感受到这些啊……

祢豆子将视线从月亮转至身旁的兄长身上,正色道:「哥哥,虽然我不晓得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我希望,哥哥也能够去寻找属于自己的幸福,再一次,露出那样的表情。」

她望着擡起眼来的炭治郎,轻声续道:「一直以来,哥哥为我牺牲太多了……为了寻找让我变回人的方法,费尽了千辛万苦,全身都伤痕累累……现在,我希望哥哥可以自私一点,好好想想自己要的,然后尽力去争取。」

「祢豆子……」炭治郎感动地低唤。随即又像是想澄清什么般道:「我和义勇先生……有可能只是我一厢情愿……没什么大不了的,真的……」

「哥哥。」炭治郎的欲盖弥彰被祢豆子打断。「但是你想见他,对吧?很想再见义勇先生一面吧?如果不跟义勇先生当面确认的话,怎么知道是不是你自己一厢情愿呢?哥哥你向来不是凡事亲力亲为,只相信自己亲自验证的事吗?」

祢豆子淡淡的几句话,竟堵得炭治郎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

是啊……说到底,他便是在害怕吧……害怕一旦追上去确认了,会发现事实其实令他心碎……因为不想失望,所以宁愿像只驼鸟一样,把头埋在沙堆里。幻想着义勇先生将会遇见美丽温婉的女子,幻想义勇先生将会拥有一个美好的家庭……用这样的幻想,来治愈自己破碎的一颗心……然后再说服自己:只要义勇先生幸福,自己怎么样,都无所谓……只是,真的是,无所谓吗……?

如果义勇先生的手臂拥抱了别的人,嘴唇亲上别的人,身躯压在别的人身上……那些原本只有他熟知的一切,给了别的人,真的是他想要的吗?

……不!他一点也不想要!!义勇先生是他的!他不想让给别人!

炭治郎的呼吸急促了起来,拳也悄悄地握紧,似乎想通了什么。祢豆子心领神会地眨了眨眼,说:「义勇先生现在和麟泷师父住在一起哦,哥哥就当作去探望师父,也不会太奇怪吧。」

炭治郎愣了一下。「妳……怎么知道……?」

祢豆子嘻嘻笑着,笑容中有股少女的纯真,也有股不符年龄的狡黠。「这不困难呀,哥哥……只要派出鎹鸦一探便知,只是哥哥一直逃避着吧……」她拐了个弯,再度数落起自己的兄长。

自从回到老家之后,一天比一天更失魂落魄,人也一天一天的消瘦下去,哥哥对其他人的大小事都十分敏感,唯独对自己的事情,总是这样草草率率,不够上心,真看得人好焦急啊!

炭治郎微微胀红了脸,搔了搔头。

真没想到……原来自己一直纠结着的感情,早就被祢豆子看穿了不说,还让她挂心了这么久,自己这做兄长的,还真是失职啊……

「祢豆子,哥哥明天就出发。妳一个人,没问题吗?」炭治郎望着妹妹道。

祢豆子动了动唇,还未回答,另一道清亮的嗓音便插了进来:「喂喂喂,祢豆子妹妹怎会是一个人啊?本大爷我妻善逸可还在这儿呢!」

鲜黄色羽织的少年探出头来,望向祢豆子时是痴迷的表情,望向炭治郎时才恢复些许正常。

「炭治郎,去做你想做的事吧。你身后,还有我们呢!」

那时候早就察觉了炭治郎和富冈先生之间有些古怪,虽说两个人都是男的,但是既然身为炭治郎的好朋友,就该支持他的所有决定。更何况,鬼已经消灭了,那个时候,因为乱世而恐惧,无法完成的心愿,现在都该放开手脚,尽力去完成,不要再留下任何遗憾才是。至少,他是这么想的!

炭治郎喉头一哽,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能以大力点头,作为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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