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三时,你来到神殿。
殿外空荡,没有你想象的人群和牛羊。你对时间一向把握不准,如果在以前,你会去问群星,但现在,你选择走入神殿,让所见回答你。
你看见纯黑的地毯,地毯两侧的碗碟,碗碟中的清水。你擡头,你印象中的天花板消失了,或者说,被拆掉了,天空中的圆月和你对视。
月亮在很久前就开始不会说话。你微微侧头,观察这座建筑被改动的痕迹。当你发现,这一切不是风雨或者战火所致的,你从阴影里找出信徒们一年前这个时刻的记忆。
你将它与此刻一一对照,证实神殿的变动是祭祀前的必要准备,这一天正是举行祭祀的一天。然后,你明白了一点:你的祭司又一次滑向了懒惰。
这是渎神!要是你的兄弟姐妹还在的话,祂们会这幺说。在过去的过去,祂们有数不尽的祭司为祂们的欢愉献上贡品。而当祭司不再满足于俯身,他们的头颅会变成众神手上饮酒的杯。
你于是想起:有一位哥哥,因为盘上的葡萄少了一颗切了祭司的耳;有一位姐姐,因为献上的美人少了一位夺了祭司的妻。还有你弟弟的女儿,你妹妹的儿子……
但你向来不会像你的家人一样为此愤怒。你只是疑惑。毕竟,你的祭司曾是一座城中最勤劳的奴隶,十岁时,她种出的果实养活了她的主人一家;十四岁时,她明晓了身体的多种用法;而在十六岁时,她捡到了你的偶像,不知疲倦地用三天三夜叫醒了你。
现在,她三十四岁。十四场祭祀中,她第二次未守时。
你知晓她不再像少女时那般忠诚的原因。警告并不是你的义务,但既然你这次亲眼见证,有了疑问,那就有必要得到答案。
一个影子从你脚下爬出。
你问它的名字。
它说:“普鲁娜。”
你问它的所在。
它跪下来,双手撑地,一步一步引你走。
你走过一盘盘水碟,一排排立柱。普鲁娜十四年前就习惯于用犬姿行走了,它很快就能完成任务。
它在一扇门前撑直双臂。
这扇门能让五个人同时进入,让王女王子欣赏设计,让国王女王思考制法,让所有客人等在门前。它说。
你盯着它看,十四年里,普鲁娜的影子不曾说过多余的话。这扇门,大概是她二十岁时建成神殿以来最满意的作品。
“真厉害。”你说。
你推开门。在你进门走了几步后,普鲁娜的影子爬到你面前,朝向你,倒下身,摊开自己,以待解剖的姿势,变成了一幅印在地上的画。
在你尚未死过的时候,人群能随意地看见你。而这个时代,你只能依靠那些影子来碰触你的信徒了。
你踩了踩地上人像的脖子。
某个方位炸出尖叫,一个恶毒至极的咒飞向你。那是你的力量,一切不过是水滴回归大海。
你的祭司有很多被世人称赞的地方,智力是其中一点。她发出的咒落在你身上还没几秒,你就听见人体撞击石料的声音。
影子的主人代替了它的位置。
死去一次后,人群在你眼中不再是没有差别的黑影。他们有了具体的面孔和身体,祭司献给你的书籍告诉你这个世代什幺是美的,让你知道这和你刚诞生那时并无不同。不过,你总是有自己的标准。
“我的女神,我的——”祭司许久没说过这样的词,甚至有些笨拙地咬碎了最后一个音节,“母亲。”
这情有可原,毕竟,你和她只有三次直接对话,上一次还是在她三十岁那年。
她用了一段不短的时间赞叹你的美丽。但你明白,在她眼里,你只是一重看不清的黑影。
你耐心地等她说完,问她今天的事。
祭司胸前的项链闪着红光,你刚想建议她可以先擦一下黏住发丝的汗,就听到她说:“我尊贵的女主人,还请稍等片刻。我养育的雄狮在远方征战,待他归来,所携之物必将为您奉上最伟大的欢愉。”
这下你弄清楚了,祭司最宠爱的情人不在身边,可靠的闹钟忙碌于其他事,再没有人敢提醒她举行祭祀。
你的疑问得到了解答,祭司的影子缩回你的脚下。
祭祀对你来说其实并不重要,你只是想要一个回答。在你的规则里,你还不需要对普鲁娜降下惩罚。
你打算离开,顺口问了句祭司赤身裸体的原因。
祭司说:“昨天,三个北方城的君主向您乞求祝福,恳求与您的孩子深入地交流。”她的脸上浮起一丝笑意。
你想起祭司被你踩出的尖叫,足以让沉睡者睁开眼睛。下一秒,你出现在祭司床前,三个男人里,最年长和最年轻的两位已为尸体。唯一的幸存者躺在他们其间,侧着身,双手叠在脸颊下,如贪睡的婴儿。
祭司在你身后说:“在您祝福之下的交谈需要不乏的身体,我事先准备了保持精力的药水。既然不饮,死亡就是他们对您不忠的责罚。”
你记得,多余的性爱是如何让你姐姐杀死几个亲人的。于是你提示祭司:祭祀当天,不应出现这种交谈。
祭司沉默了一会儿:“以后,我会确保客人都深眠如死。”
你还想给予她一些提示,但在你开口前,祭司的影子从你脚下爬了出来。
它说:雄狮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