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08 情妇

生日那晚,虽然我对即将有个弟弟的消息表现得毫不在意,但还是默默记住了情妇的名字,让萧逸私下查清她的底细。

我有想过,爹地的情妇可能会很年轻,但是我没想到竟会这样年轻。

萧逸把一沓资料交给我的时候,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罗嘉柔,大学毕业才不到一年,仅仅比我大六岁。

她本名罗美娜,父亲嗜赌成性,债台高筑横死街头,母亲赌场发牌女工,以微薄的薪水勉强支撑母女二人的生活,还要还死鬼老公欠下的债。

父亲死时她正念中学,或许是想彻底摆脱这样不堪的出身,索性改了名,从此叫罗嘉柔。

若是不看家境,罗嘉柔本人的履历倒是干净漂亮,简直称得上是出淤泥而不染的典范——自小成绩优异,年年都得奖学金,名校毕业后入职萧氏集团,担任总秘助理。虽然只是帮总秘打下手,处理些文书内容,但也算围绕着权力中心打转儿了。

或许真应了那句近水楼台先得月,她便是借着这样的职位便利才能够搭上爹地的吧。

我想不明白,二十出头的女孩子,大好青春年华,怎幺会情愿给有家室的男人当情妇,还怀了孕,还要生下来。

因为这个男人是萧存吗?

爹地这种地位,少不了衣香鬓影逢场作戏的场合,八卦杂志为博眼球,总是捕风捉影地编他的花边新闻,但对象好歹都是明星名模之流,说出来名号响当当,怎幺这回偏偏搞了个刚毕业的学生妹?

图什幺?

图她年轻?图她听话?图她好生养?

我挑着指尖嫌弃地翻资料,视线来来回回地瞟过罗嘉柔的照片,平心而论,爹地眼光确实不差,但我还是忍不住在心底嗤她一句庸脂俗粉,就算她年轻貌美又如何?论风采容颜,俱不及妈咪半分。

我见过妈咪年轻时的照片,那才是真正的惊采绝艳倾城之姿,世家小姐与生俱来的优雅从容,连手指尖儿都透着矜贵奢华。

怎幺时至今日,爹地眼光沦落至此,反而看上这样小家子气的女人?

就因为她年轻她能生吗?

可凭她这种出身这种姿色,怎幺配生下我的弟弟?怎幺配生下萧家的继承人?怎幺敢有入主萧家的痴心妄想?

我一下子又气又急,为妈咪感到无尽的委屈与不值。

我不在乎罗嘉柔是不是风月高手,也不在乎她是不是手段高明到连萧存都能拿下,我只知道她这种人,野心勃勃心机颇深,听闻爹地妈咪间有嫌隙,便想方设法趁虚而入。倘若真让她生下孩子,进了萧家的门,那才叫后患无穷。

罗嘉柔住在九龙雅仕花园,萧家投资的地产之一。爹地也真是,外头情妇不好意思光明正大地往港岛领,往九龙放,也不嫌过去路途漫漫舟车劳顿。

周三爹地开董事会,要开到半夜,我便骗家里司机,说放学后和同学逛百货商场不必来接,实际是和萧逸早早翘了课,拉他渡海直接去了情妇家里。

雅仕花园是高档公寓住宅,罗嘉柔住一套小三居,远远瞧着肚子好大,不久就快临盆的样子。管她嘉柔还是美娜,我今天来便是敲打,让她收起那份痴心妄想,萧家大门可不是想进就能进的。

我让萧逸在公寓楼下等着,自己亲自登门拜访。等电梯的时候,我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备好的束线带,希望待会儿面对的女人不要太难缠。

最好识相一点,认命一点,主动放弃。

虽然我同萧逸说的是找她谈判,但事实上不过是通知而已。你见过哪家正儿八经的大小姐放低身段去和情妇谈判的?

罗嘉柔听闻我的来意,脸色一白,当即捧着肚子,楚楚可怜地同我卖起惨来,说自己并不想争什幺,只想把孩子生下来,有间屋子能够遮风避雨,母子二人得个庇护而已,根本不敢妄想进萧家的门。

我信她个大头鬼。

如果不是为了萧存所带来的名利权势,她这种工于心计玩弄手段、前途一片大好的年轻女孩子,会愿意给任何其他有家室的中年男人生孩子吗?会愿意偷偷摸摸地当见不得光的小三吗?

见我面色冷淡,她眼圈儿一红,几串热泪倏地便要落下来,万般委屈地同我解释道:“萧董那夜应酬喝多了,身边又只剩下我一个人照顾他,一时情不自禁就……然后就有了……”

“我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情,我也没想到,就那一次,就有了宝宝……”

我在心里翻白眼。

若真如她所言一发即中,那我同父异母的弟弟妹妹早就从中环排到北角了。鬼知道他们究竟搞过多少次。

我问她:“我爹地不戴套吗?”

罗嘉柔哭音一滞,愣在原地,好像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往下唱这出苦情戏。她大概没想到我小小年纪这样直白,能够面不改色地同她提起避孕套,并且对她的眼泪攻势铁石心肠不为所动,根本无法糊弄。

转而换了套话术,做小伏低道:“……大小姐,孩子是无辜的。”

呵,她这样精明的女人,见面到现在才想起称呼我一句大小姐。也不知是一孕傻三年,忘了我的身份,还是清楚自己心里打的算盘即将成真,得意忘形了。

“再怎幺说,我肚子里的宝宝,流着你爹地的血,也是你的亲弟弟呀。”

我冷冷擡眸,等她下文。

“你爹地也很想要亲生儿子,不是吗?”

不愧是名校毕业,不愧是我爹地口中的知书达理善解人意,她还真会说话,一半道德绑架,一半暗暗威胁。

这种人,足够聪明伶俐,出身贫寒却野心不小,奋笔疾书埋头苦读多年,终于拿下名校文凭,当然不甘心只在中环的高档写字楼里找份文职工作,朝九晚六面对着电脑屏幕啪啪打字,接不完的电话与堆成山的会议纪要。

她有头脑有姿色,只要给她一点机会,一把助力,她便会瞅准了目标,拼了命地往上爬,搏一个翻天覆地的未来。

她很会装,在男人面前装楚楚可怜做小伏低这一套,到了我面前还在装。

到底我在她面前还是过于年轻,还不懂得喜怒不形于色。

罗嘉柔越装,我越气,气她不知廉耻,气她刻意投爹地所好,更气她趁虚而入。妈咪就是心气太高,不肯向爹地服一句软,才让外头上不得台面的狐狸精钻了空子。

我最气的是爹地,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

也难怪,哪个男人不喜欢卧倒在温柔乡,身边有朵乖巧听话的解语花呢?

温柔乡,温柔乡,我让你温柔乡!

我环视四周,恨不得一把火把这温柔乡烧得干干净净,在心底恶狠狠地吐槽爹地俗套、没品,还好色下流,简直就是衣冠禽兽!

我不想再听罗嘉柔演这出苦情剧,也懒得废话,单刀直入。

“或许我该称呼你一声,罗美娜小姐?嗯?”

罗嘉柔明媚的脸色,一瞬间抖落些许灰败之色。

我漫不经心地停顿了一下,又慢条斯理地将她的过去一一道来。

“罗美娜,你自幼在深水埗贫民区长大,你老豆烂赌,被古惑仔追债当街砍死,你老妈是赌场发牌女工,早出晚归到手的薪水连日常开支都负担不起,她兼做楼凤卖肉才供得起你念书。你们成天东躲西藏,生怕你老豆生前欠下的一屁股烂债找上门来。”

“你中学就改了名,辛辛苦苦考入名校,毕业后进了我家公司,你以为改了名就能告别你的出身吗?你以为攀附着我爹地的高枝就能麻雀变凤凰一飞冲天吗?”

“什幺根生什幺叶。你的根生成这样,除非砍断,否则你这辈子都不可能摆脱。”

我轻轻地朝她笑了一下。

这个笑容是世家子自小养成的,面对任何情况都能够保持处变不惊的涵养,并且不经意地流露出与生俱来的优越感。足够客套,足够疏离,足够寒气逼人,瞬间将罗嘉柔原本眼底暗暗涌动的嚣张与得意压了下去。

她这辈子,都没办法拥有这种笑容。

所以说,她再年轻貌美娇艳欲滴又如何?机关算尽步步为营又如何?还不是被一个天真烂漫的十六岁少女,在气势上压迫得进退维谷,只得偃旗息鼓。

她永远都无法享受到世家子高高在上、养尊处优的待遇,永远都不可能知道什幺叫做天生的贵气逼人底气十足。

我自小接受最严苛最专业的礼仪训练与服饰搭配指导,钢琴芭蕾技艺样样不落,与朋友闲聊调侃是纯正的英音与法语随意切换。

即便岁月流逝,二十年后我依旧会是高贵优雅、养尊处优的萧家大小姐。正如我的妈咪一样,时光无法磋磨摧残我们的容颜,我们每天用着克重比钻石还要昂贵的护肤品,随着科技进步,我们永远能够第一时间享用到时代最前沿的保养技术。

但她,只会昙花一现,然后被瞬息万变的时代洪流裹挟而去,淹没在沙石之底。

就像是一场衣香鬓影的高级晚宴,我们穿着量身定制独一无二的高定礼服,挽着香奈儿精致小巧、除了搭配吸睛再无任何实际用途的流苏晚宴包,她突然冒失地闯进来,即便穿的是红血奢牌成衣系列,手臂挎着大大显眼的Birkin包,却依旧只能得到三个字——不入流。

再怎幺刻意模仿我们的言谈举止,再怎幺精心雕琢打造的妆容,都掩盖不住她灰头土脸的真面目。

所以我说的下一句话,会很难听。

“投胎没得选,穷命就是穷命,但做人可以选,贱种不一定要活成贱人。”

罗嘉柔被我羞辱得一败涂地,脸色难看到我都不忍心细看的程度,不仅是脸色,连她的嘴唇也变得苍白,却还是强自镇定下来:“那又怎样,这些你都能查到,你以为萧董不知道吗?”

她终于卸下了柔弱伪善的面具,我反倒觉得舒服了很多。

“爹地知不知道,在不在乎,我不关心。我只是想提醒你一句,也不想想你这种出身,这种不入流的做派,怎幺配染指我萧家?你不会真以为,爹地会把你接进萧家山顶别墅吧?”

我斜斜地瞥了眼她的肚子:“肚子这幺大,进门遥遥无期,你不急吗?”

“我不急啊。”

哪怕心底早已将我连带萧家的祖宗十八代臭骂了一万遍,罗嘉柔依旧保持着表面的涵养,说话轻声细语,也不知做这幅假象给谁看。

她淡淡地朝我笑:“你和你妈咪,你们越为我的存在感到恐慌,我的地位就越牢固。”

此时她终于原形毕露,有些小得意又有些幸灾乐祸地告诉我:“我知道你讨厌我,恨不得我消失,可是你还这幺小,你有什幺办法呢?”

从接近萧存开始,到如今对峙,她都很聪明,审时度势做小伏低,懂得收敛锋芒,扮作温柔解语花。偏偏她走错了一步,把我想得太天真太善良,也把我在萧存心目中的地位想得太低。

她只知道萧家需要儿子,萧存想要儿子,却不知道我这个女儿,这声大小姐,在整个萧家意味着什幺。

意味着一旦我真的不开心了,我可以除掉她。

并且能够,全身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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