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帝照例为她描眉,今日还多了一项,为她描画花钿。
样式并不复杂,是一朵简单的海棠花。
“宫中众人,唯独你最适合海棠。”他在何昭昭身前赞叹。
海棠娇艳美丽,虽不如牡丹雍容华贵,但胜在艳丽芳泽,于她而言,最适合不过。
“昭昭只想做夫君怀里的海棠。”
花钿描上后,如凝脂般白皙的面容增添了许多艳色。
他摩挲着何昭昭的唇,因为即将用膳,这双唇没有抹上口脂,少了几分艳,但可让崇帝恣意的去抚摸与亲吻。
“除了朕怀里,你哪也出不去。”
她自觉地贴在崇帝的怀里,延长难得的温存。
·
午膳用后,崇帝离开了明徽阁,回去太极宫处理政务。
何昭昭看了会书挨到了下午,又去了朱镜阁。
商秋晚的病仍旧未好,一如她的名字一般,如秋萧瑟欲晚,渐渐沦为颓败。
“那些太医说,我这病来得蹊跷,原以为风寒为始,却不知从何而终。”
何昭昭握着她的手,从前这双手还有力气握着自己,如今软弱得垂下来,即便握住她也使不上力。
“哪有这样不明因由的,但凡是个病,也得有个名字,有了名字再对症下药,总不能是这个模样。”
她心疼商秋晚的病将她熬成一杆瘦骨,从前她或许算不上丰润,虽然纤细却并不嶙峋,如今面容如刀削,显得颧骨高凸,温婉仍是温婉,只是难免太削瘦。
身量也似乎收了一圈,衣服穿在身上有些松垮,腕上的镯子也显得愈发的大,似乎随意能从她的手上滑出来。
“命中有时终须有,你也知道这世上许多事,都是有因果的,也许我‘果’如此,逃不开的。”
何昭昭憋红了眼,恨道:“你这幺好的一个人,老天怎可如此轻易将你收了去,我偏要将你留下来。”
商秋晚只是笑,望向不远处的窗外,她还没出去看今年的桃花。
但将目光移向小案几时,上面摆了个瓷瓶,里边插着两杆桃枝,是何昭昭来访时折去卧芳苑摘的。
她一向也很懂自己的心思,这样也足够了,她已觉得很满足。
别了朱镜阁后,何昭昭回看了一眼牌匾,落下了泪。
她劝告自己不要在商姐姐面前落泪,让她凭空白耗力气劝自己别哭。
离开朱镜阁后,她眼眶中才淌下两行晶莹。
她不教商姐姐忧心自己,也盼望她早日康健。
回到明徽阁后,她想起了之前从朱镜阁带回来的许多页《心经》,正是她病愈时找商秋晚讨要的,如今正是时候。
她不是医者,不懂那些治病行医,只能读懂每次商秋晚喝苦药时皱眉的神情,虽然不喜欢,但也强忍着去喝。
她也能看出她囿于疾病的愁思。
崇帝说她自有大丈夫的气魄,然而在这宫墙里,遮掩得很好,若非知晓她的那些岁月挫折,知晓她内里的坚强与不屈,是无法从她外表中感念这样一个温柔的人如何的个性豪爽与不羁。
或许是为了迎合这座宫墙吧,何昭昭暗想。
她取出那些誊抄得十分工整的《心经》,这些字迹虽然隐有男儿风,却不失整齐与古质,多了许多禅意,如同山林间葱茏青树,境界悠远且质朴。
她写这些时约莫也是沉心静气,凝神于笔尖,将万物抛诸身后,唯剩心中所念的梵音。
何昭昭不同,她心有些乱,笔毫饱蘸墨汁后,虽然行笔缓缓,却字迹有些散乱与飘忽,如她的一颗心,起起伏伏,不肯平定。
她心里装着太多东西,当前最终的一环,便是愈发病重的商秋晚。
她心里想着这个,就乱了心,乱了心也就乱了笔。
然而心里暗念经文,渐渐心境平复开阔,巨大的波澜逐渐沦于平静,连笔下所呈现的字迹也有些沉稳平静。
多思无意,她忧心再多解决不了治疗商姐姐的难题,倒不如诚心实意将自己的愿望让佛祖聆听,哪怕有一丝转圜的可能,都是对商姐姐有好处。
写好而未干透的纸页被她晾在桌面与小榻上,风微在她身旁为她研墨,怕她长期伏案而口渴,不时为她斟上暖茶,续上静心的沉香,动作轻简小声,生怕打扰到自家的主子。
等墨干透了,按照她写的顺序将其一一收好,叠放在桌上,整整两个时辰,便是一叠三十来页的薄书,微黄的纸张印着墨迹,上面写着沉如古钟的深邃经文,风微跟着这些墨迹暗念,心中也平和不少。
等崇帝过来时,她搁笔不久,最后剩下的三页经文墨迹未干,仍静静躺在桌案上。
崇帝在明徽阁摆膳,何昭昭无瑕分心这几页没收拾好的经文。雨细风微等人也在她们跟前伺候,一时只记得如何服侍两位主子用膳顺意,也忘了那幺一茬。
等到两人用膳后又在庭院里闲庭漫步消食后,崇帝才牵着她的手回到偏室,见到了那些经文。
“写给秋晚的?”
何昭昭一点也不奇怪崇帝为何会这幺问,宫里全是他的人,阖宫的这些主子去了哪,见了谁,他皆清清楚楚知道。
这些日子,商秋晚告病卧床,何昭昭隔三差五的往朱镜阁跑,也足以说明一切。
况且崇帝他知道她们俩间的交情,不管是从商秋晚那里听说何昭昭,还是反之从何昭昭这处听商秋晚,都是好说辞。
她的眼神有些黯然:“嗯。”
她不想让商姐姐这幺难受的活着,更不希望她死。
她本该如白梅那样绽放于皑皑雪地之中,如今却枯寂地在朱镜阁里,暗自消瘦。
崇帝把她摁在自己怀抱里,让她去听自己的心音:“秋晚从前过得苦,但她从未有一刻觉得自己苦。她虽然如今瘦了许多,但总肯保持笑意。”
威严的帝王如今有些笨拙的把她拢在怀里,哄她不要过分在意生死,诸事自有天定,尽力而为便好。
“或许这场病对她而言未必是一件苦事,只是我们觉得苦,但对她来说,嗯……说不定是一种解脱。”
崇帝其实自己也在斟酌,将商秋晚带到后宫之中是不是一个错。
她和其他女子是不一样的,哪怕是自己宠爱的何昭昭,在他心里是一朵他人无法比拟的海棠花,那幺商秋晚便是足以与他如知己相谈的寒天白梅。
他原意是想要帮她,商秋晚说过这辈子未必愿意找个夫婿,但作为女子,她不得不遵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商秋晚以成为妃嫔的方式脱离了商家对她建造而成的锦绣囹圄,而这座宫城,何尝不是另一种桎梏。
不过好在给了他许多与商秋晚探讨国政时局,探讨儿女情谊的便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