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林

寒夜里凌冽的风伴着丝丝细雨刮得人的皮肤生疼。

在灯红酒绿永不落幕的城市边缘,一个穿着已经脏到看不清原色的大衣的少女跌跌撞撞地出现在巷口。本该打理精致的长发此刻却变得凌乱不堪,脸上的旧伤已经开始结痂了,但还是在过度的拉扯下重新渗出几道血痕。

体力透支到极限的少女躲在巷尾深处的垃圾箱旁,刚刚剧烈运动时不断灌进喉底的冷风让少女的口腔里重新翻涌起熟悉的腥甜。

止不住的涕泗冲化了脸上暗红的污渍,身后垃圾桶隐隐传来老鼠尸体腐烂混合食物发酵的恶臭味,少女用双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口鼻,试图把无法控制的呜咽声吞回肚子里。

被困于蛛网中央的的猎物永远无法逃避被捕食的命运。

对于少女来说一个熟悉得近乎是刻在神经末梢处的男声从不远处传来,他嘴里若有若无地轻哼着不着调的旋律,除了脚步声与轻哼声外还有金属重物被拖拽时与地面沙石摩擦的刺耳声,少女知道那是什幺,一个刻着独特花纹的铁制大锤。

巷子里的微乎其微的光源只有巷口处那盏时不时闪烁着的昏黄的路灯来维持。极度的恐惧压迫着少女的神经,她早已没办法正常分辨外界的信息了,可是等时间一分一秒地流去,曾经亲眼目睹并始终在脑海里循环的血腥场景始终没有发生,令人窒息的压迫开始散去,繁杂混乱的思绪慢慢回笼。

耳边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不知道什幺时候停了下来,仅属于这条巷子的时间与空气仿佛就此凝固,预兆着女人的生命即将进入倒计时的秒针突然静止,诡异又静谧。

少女稍微放下点戒心,用布满血污的手扒着垃圾箱的外沿,微微侧头试探着巷子里的情况——空无一人。

那个一直囚禁着她的男人似乎已经走开了。

生的希望再次重燃,少女扶着墙壁努力直起身子,忍着腿部剧烈的疼痛,一边以墙壁为依靠一边踉踉跄跄地以自身最快的速度向巷口走去。

可是当少女走到巷口处时,头顶上那盏一直不停闪烁的路灯却砰的一声突然炸裂,变成碎渣的玻璃罩应声掉落在地面上——

“CUT!”

坐在不远处的成原导演看到意料之外的情况发生后,忙急忙慌地暂停了拍摄,把手中的扩音机放下,快步走过去挤进女主周围大大小小一群嘘寒问暖的人里。

这时本该在剧本里被所有角色恐惧的大反派却被推搡着摔倒在一旁。

他皱着眉头,扯掉戴在头上绘有小丑图样的面具,甩了甩不小心按在玻璃上的右手,用力扯回被人踩在鞋底下的衣角,早就习以为常这一切的他低着头一言不发地回到放置着自己物品的红色胶凳上。

“大林,给你。”一个身穿着黑色背心,脸颊上带着一道长疤的人走了过来,黝黑修长的手上拿着两张止血贴和一瓶双氧水。

胡林接过男人手中的东西,对他微微一笑道:“谢师兄。”

“你…”男人正想说些什幺时,却被不远处一个工作人员打断:“高岳!下一场到你了!”

高岳大声地回了句:“好!马上来!”,说完后却转头拉过旁边的椅子在胡林的身边坐下来,他搔了搔发尾,一副欲言又止地模样看着胡林在一旁因为要迁就着伤口而变得笨拙的动作。

胡林察觉到了高岳的动作,疑惑地侧头看了看他。高岳反倒是愣了下,一时间少有的尴尬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但很快的,高岳似乎是想让气氛变得跟往常一般自然点,便指了指胡林手里那瓶一直扭不开瓶盖的双氧水。

胡林也不矫情,顺势把东西塞到高岳的手里。

高岳拧开瓶盖后又拉过胡林受伤的手,缓缓地把液体倒在伤口上,红色的皮肉接触到液体后不停地冒起白色的小气泡,凑近点仿佛能听到气泡不停冒出又破灭后呲呲啦啦的声响,高岳看着那伤口,抿了抿嘴,又担忧似的看了眼胡林。

只见胡林表情安稳,连眉头都不皱一下,似乎感受不到任何疼痛。

高岳看了眼胡林,回忆些什幺似的笑着摇了摇头:“真是跟小时候一模一样。”

胡林轻笑了一声,还没来得说些什幺,高岳又紧接着对他说道:“师傅下个月要过八十大寿。”

“他说想见你。”

“下个月8号在湖景大酒店,那时候你已经杀青了吧?师傅喜欢的那个酒我已经买好了,到时候你直接到我那拿去送给他老人家就好了,顺便还可以……”

胡林低头安静地听着高岳越说越兴奋的自说自话,却在一旁默默地把自己的手抽了回来,胡林退缩抗拒的态度让高岳的高昂情绪一下降回谷底。

其实在那件事还没发生之前,胡林是他师傅最喜欢的徒弟,几乎可以说比亲儿子还亲的存在。

自幼失去了父母的胡林被家里的一众亲戚当皮球踢来踢去。胡林到现在还记得,在他不断在各家辗转了大半年后,那个突然出现在舅舅门前虽两鬓齐白但依旧身姿挺拔的男人,那个与只敢坐在角落里的自己相比气质截然不同的男人。

意外让两个人生的交互融合,在师傅的帮助下几乎胡林改变了原本注定悲剧的一生。

胡林的师傅高洪玉是演艺界颇负盛名的动作指导。在收养胡林后没几年便从自己父亲的手里接过高家班的话语权,在高洪玉接手家业后工作渐渐多了起来,忙不过来的高洪玉也就不再收徒弟了,所以胡林即是高洪玉最后一个入室弟子。

高洪玉虽接过高家班的时间不长,但凭借高洪玉对武术套路以及其展现方式的独特理解,往往能在剧组中展现出不同于传统武打戏的亮点。所以高家班在高洪玉的带领下,在短短几年内一跃更是成为各大剧组争相合作的对象。

小胡林放寒暑假的时候经常跟着高洪玉走剧组打打下手,慢慢地在高洪玉的影响下胡林理所当然地产生了演员梦。那时候的胡林跟着一众刚结算完工资的师兄,从影视城的城头吃到城尾,嘻嘻哈哈的好不快乐……

回忆到此,似乎是不想让良好的气氛变尴尬,胡林嗫嚅了几下还是说道:“如果有时间的话我会去的。”

胡林的话让高岳觉得意外,不大的眼睛变得瞪圆:“那说好了!那到时候我找你一起去!”怕胡林反悔似的连忙答应一边说着一边起身把凳子踢回原位,便说着要着急赶戏向胡林挥了挥手就走了。

与严肃固执的外表不同,高岳在亲朋好友面前一向是迟钝与粗神经的经典代表人物,胡林随口说的搪塞不论在谁听来都是尤为敷衍的答复,偏偏高岳就当真了。

看来也不只有自己跟小时候一个样,胡林在心里腹诽道。

胡林甩了甩手上被稀释的血水,随手贴上止血胶布后便在背包里拿出了一沓被翻得有些起了毛边的纸,纸上面用红蓝笔写满了字,那是胡林在这个剧本上写的笔记,里面不但记录了胡林对自己的角色的理解,还仔细分析了其他角色之间产生不同的情感交织的缘由以及该如何在镜头面前表现他们的感情的方式。

可惜不等胡林翻看几页,手中的剧本便被人用力地抽走,“胡林!叫你好几次了,你看什幺呢你!”

胡林回头一看,是二组的灯光师。那人脸色不耐地翻了翻手中那沓纸,发现是一本写满笔记的剧本后脸色变得更加怪异,似笑非笑地睨了一眼胡林又开口嘲讽道:“怎幺?癞蛤蟆不吃天鹅肉,改行去学螳螂去挡车了?”

胡林对那人的嘲讽无动于衷,只是直直地看着面前拿着他的剧本的人。那人知道胡林是个怎幺打也放不出一个屁的人,也就不自讨无趣,把剧本扔回胡林的怀里便让他赶紧跟过去完成工作。

其实胡林在这个剧组里并不算是正式演员,他只是这部电影男一的武替,而男一的正式扮演者是当红流量小生安之。当初《无痕》这部电影的选角通稿一出,安之的粉丝便万分期待自己的偶像出演这个对于一直以奶油小生形象示人的安之来说极具有挑战性的角色——一个拥有双面人生的连环杀人犯。

安之年少成名,背景强大,又身为本剧的男一号,自然是架子端得十足。因为剧情的需要,男一的不少戏份是需要带着一个只露着眼睛的面具进行的,原定胡林只负责在安之饰演“黑暗面”时一些高难度的、有危险的动作戏码,一般文戏根本不算是武替工作范围内。

但是安之在接拍《无痕》没多久后为了持续提升艺人价值与曝光度,竟然不顾剧组档期接了不少同期的杂志采访以及商业广告,从而导致他几乎一半的拍摄日程与其他日程相撞。

安之的母公司作为这部剧最大的投资人,成原这个小导演对安之那是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只能捧在手心里疼爱。

在焦头烂额之际,导演在拍摄的时候发现胡林的眼睛竟然与安之的有六七分相似,再加上有面具以及光线的遮掩,不仔细看根本难以看出区别。更何况在导演看来,表演时胡林眼中的感情甚至比科班出身的安之还要多,还要更容易感染其他人。

导演之前就跟胡林合作过两部戏,虽交情不深,很多时候胡林只知道完成自己的工作,但他看得出来胡林是一个十分敬业的人,所以即便胡林整体的身形要比安之健壮结实得多,但在麻袋般的服设遮掩下,导演还是顺水推舟,给了胡林这次机会。

于是乎整部戏的制作,只要不露脸的戏份全由胡林来完成。

不知道安之怎幺想,胡林心里对导演这个决定又是惊喜又是恐惧。这是他第一次有机会在镜头面前展现自己的演技,真正意义上的成为一个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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