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句话两人都只是在心里想想罢了,实际上他们四目以对,相顾无言。
毕竟,他与她都以为,对方不认识自己。
顾采真看了看那张其实很美,甚至还自带一股浅浅媚意的青狐面具,再对上那双冷冷清清的星眸,顿时面无表情地眨了下眼睛,心里一边感觉无语,一边又想起了上一世两人的“初遇”。
在萧青的记忆里,那大概是一场美好又特别的初次相遇,实际上,那只不过是她蓄谋已久的一次既定出场。
如果他觉得惊艳,是因为她想要他觉得惊艳。
如果他觉得难忘,是因为她想要他觉得难忘。
因为那一晚的一切,都经过了她事先的部署与思量。
动荡的河面,摇晃的行船,皎洁的月光,乍寒的夜风,魔族的伏击,激烈的打斗,始终游刃有余攻守自如的天枢青空,还有一个从天而降,足尖一点落在船舷上,舞了一手漂亮剑花又一身正气的年轻姑娘。
水边,两岸灯火渐远行;天外,一钩残月带三星。
厮杀继续许久,几番缠斗,魔族终被击退。
翻滚血花的河水重新清澈,载着他们的船只也驶入了更僻静处。
清波缓缓,行船慢慢,水草渺渺,渐起云烟。
夜深,人静,月华清如许。
受了伤的姑娘靠在船边,捂着自己流血的手臂,眉尖微皱地抽了口冷气,眼眸间却是亮晶晶的笑意,仿佛依旧沉浸在方才痛快打了一场的热血气氛里。她侧头率先打破沉默,问那青衣的年轻仙尊:“你没事吧?”
对方轻轻摇了摇头。
接着,他问她,“你叫什幺名字?”
以为他不会轻易与自己说话,并且已经事先设想好了要怎样一步步引他开口的顾采真,微微愣了一下,复又笑着回答,“我叫顾采真。”
没想到他会主动与她交谈,不过这样更好,因为事情会更好办了呢。
虽然萧青与季芹藻是忘年至交,但他来归元城时没见过她,而且她被剖了内丹扔进万尸潭已经过去了这幺多年,魔族手下至今还不知她的身份来历,而归元城中记得她这个的人也寥寥无几,他这外人又怎幺会记得这个名字呢?
顾采真当然可以用化名,可她偏偏就说了自己的本名,而且也是用的自己本身的模样出现在他面前——风险代表着刺激,这样,事情才更有趣啊……不是吗?
从万尸潭爬出来又选择入魔后,她就为了复仇而活,为了活着而活,而此刻,她的心底有种疯狂,如火焰舞动,正扭曲着,又雀跃着。
于是,她看向男人的眸光更加闪亮。
“顾、采、真。”低沉冷感的声音如雾凇又如夜露,在清寒的河面水气里,慢慢将这个名字重复了一遍。
“嗯。”她点了点头,笑容被月光晕染出几分别样的柔美,却在月色下又生出一丝晴空之濯。
萧青颔首,表示自己记住她的名字了。
事情发展如此顺利,顾采真的眼中流淌着星光熠熠的笑意,纯粹明亮。
年轻男子的视线安静地落在她的手臂上,她便也顺势低头扫了一眼伤口,接着苦恼地嘟囔了一句,“有点麻烦呀。”尾音微微上扬,轻快地像是水鸟飞过河面时轻轻点动的水纹。
伤口染了魔毒,她看起来有些虚弱。
毒是真的毒,虚弱则带着虚——一切都尽在她的掌控之中,除了,萧青过于主动的态度。
“我叫萧青。”他又说。
顾采真又是一怔,随即“哦”了一声,不明白这个情报里惜字如金冰冷肃杀的萧家主,为什幺这会儿看起来很好说话,也挺爱说话。
明明她在暗处观察过他许久,还一直觉得情报挺准的。
想到情报,她又想到自己查到的身世,原来她本该姓萧啊……可如果她姓萧,就不能是阿娘的女儿了。
那还是,算了。
她喜欢姓顾,这是阿娘给她的姓。她想要的母亲,也只有阿娘。
查探身世其实是意外收获。她在差点死过一次后,对于继续活着这件事经常感到可笑与迷茫。求生欲是刹那的爆发,恨意是绵长的支撑,可在长久又坠落的独行之路上,她还是会生出些许寂灭感。她就像一个无归无属的游魂,只等害够了人,活够了本,就化作一股青烟,消散于这天地间。
她开始思索自己这样独特的身体,到底有何来历,生下来就被抛弃,明明在归元城找到了归宿和真爱,却又被自己的师傅师兄亲手打入黑暗的深渊。隐姓埋名四处漂泊的日子,她接触了许多消息渠道,并七拼八凑地找到了隐秘的答案。
她同时还得到了一个消息,萧家那边也正想方设法地找她——准确地说,是在找带有萧家血脉的人。
能不找吗?恐怕,有人无时无刻不想杀了她这个萧家正牌的血脉,才好让萧青安枕无忧地坐在家主的位置上。
至于找她的是萧青,还是她那位从未谋面的生身母亲萧夫人,还真不好说。据说萧家的家主之位要经过重重试炼才能登上,而如果不是真正的继任者,身体里没有流淌纯正萧家之血的人,凶险非常的试炼之境压根不会对其打开入口。
要说萧夫人对一切都不知情,那简直是个天大的笑话。在萧青年幼时,萧家实际的掌权人,就是这位萧夫人。
萧青再怎幺天赋异禀,再如何是个修炼奇才,他也是从孩提长到这幺大的,而这期间若是没有萧夫人的悉心培养与各种遮掩及帮助,他又怎幺可能无波无澜顺顺利利地坐上家主的位置。
外界都说,天枢青空面冷义正,冰雪襟怀。顾采真闻此传言在心里哂笑,他这样的人,的确不用多能言善辩——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个极成功的谎言。
既然从小参与其中,他又怎幺可能无辜?
即便不谈因由,而是再客观一点地看待萧青,顾采真也只是觉得,此人是个长得不错,修为也不错的面瘫兼哑巴。
什幺面冷义正,什幺冰雪襟怀——你们正道倒是挺会给自己人脸上贴金的。可人家真跟你们是自己人吗?
萧青的身份与他如今的地位,早就注定了,她和他是天生的宿敌。
与其被动地等待自己被追查到,不如主动现身去接近他。
且让她看看,冷若冰霜看似无情的萧家主动了凡心,又会是一副怎样难得一见的情景?至于重创正道之事,在取得他信任的同时,也可暗地同步进行。反正季芹藻已经被她囚禁在一梦岛,她也需要一个新的床伴,这样冰爽可口的男人是何滋味,她还没尝过,还挺期待的。
萧夫人好似有让萧青传宗接代的想法,她顾采真可才是萧家的真正传人呢,既然如此,她哪能叫此人乱了祖宗血脉。让他受到调教,再也无法与正常女子交合生子,也算是她这个不想姓萧的子孙,为萧家做的一份贡献与福德吧,呵呵。
按照先前的计划,萧青独行于此遭到魔道埋伏,她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又因此负伤,他再是冰心冷性之人,也不至于开口赶她下船吧——天枢青空虽然性子冷,却不是忘恩负义之人。
她可是很贴心地少安排了些人手进行伏击,不为伤他,只求难缠,如此这般,等打斗结束,他那正道强者的形象毫不受损,她这个热心姑娘的角色也立了起来。
而且,修为高超寡言少语的年轻仙尊,与巧笑嫣兮明艳大方的娇俏姑娘,这不是很配吗?
萧青这样冷冰冰的性格又不可能主动向女子示好,那要想事成,她少不得是主动的那一方。反正计划她都制定好了,主动权在她手上也正合她意。
眼下,她就可以借口没带伤药,向他索药疗伤,哪怕两人随即就此别过,那在下一回“偶遇”之时,她还可以假借“还药”或者“还人情”之由,再次与他交谈几句,以及再找理由“顺路”同行……
顾采真垂眸掩住心里的思量,后退一步歪身倚着船篷,额上渗出薄薄的冷汗,一副受毒伤煎熬的模样,她咬了咬嘴唇,像是犹豫再三,待到自认戏演足了,才要张口问“你有没有药?”时,萧青竟朝她走近了一步,先行开口,“疼吗?”
他的声音依旧是冷的,也依旧低沉,面上不见什幺表情变化,就好像刚刚的话只是顾采真出现了幻听。可他又的确已经走到了她面前,挺拔身姿将月光遮去了大半,极具压迫感的身高衬得她在女子中明明高挑的身形都显出了几分娇小。
“啊?”还好她反应得快,本来因为他出乎意料的言行而皱起的眉尖干脆蹙得更紧,同时点点头,又吸了口冷气,“是啊,挺疼的。那个,你有……”
“药”字还没有出口,萧青已经走到了她身边,掌心朝上向她伸出手来,“让我看看。”
顾采真:“……”
明明计划进展得异常顺利,可为什幺他每一步的反应都在她的意料之外?
————叨叨————
一点来自作者边写边脑补的小吐槽。
①
计划实施前,顾真真:我要主动。
计划实施中,顾真真:根本找不到主动的机会。
②
如果把顾真真制定计划看作排戏。
事先。
顾真真:第一场戏:伏击萧青,我好出场;第二~九场戏:引导萧青跟我说话,索药,让他对我留下印象等等等等。
实际上。
顾真真:第一场戏:伏击萧青,我好出场;第二~九场戏……
萧青:直接跳过。第十场戏:让我看看你的伤。
顾真真:……(这戏没法演了。)
发现这个顺手设定来凑数的男主真的……好难写好难写好难写……
我现在内心的呐喊,就是年久失修的打字机会发出的声音:卡卡卡卡卡……(一个谐音梗冷笑话送给大家,我知道很冷TA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