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

他在医院待够了。

消毒水的刺鼻总让他午夜梦回那年封闭学校上铺割腕,学校硬生生把这件事压下去,教官亲自把全寝室消杀干净。

他其实起不太清细节,上铺的脸已经被记忆和夜晚的月光到初生的阳光腐蚀,那晚没有星星,漆黑的,无光的夜。

心心怕看到电视剧里那些带血的画面,粘稠的血,翻开的猩红的肉,热气要透过屏幕蒸在脸上。

心心抱着他,躲在他的怀里。

那晚他也这幺抱着自己,幻想心心在怀里,自己哄自己。

电视剧写得还是保守,血的腥味儿滴下来,他要呕,其他铺的同学已经逃掉了,他们在半夜敲开教官的房门。

教官本来对于半夜敲门这件事习以为常,但是十几个人一起来,肯定出事了。

救救我,心心,救救我。

尖叫和人的脚步,乱的吵的,那条鞭子在空中到处挥,他躲在阴影里,用被子盖住自己。

听到什幺了吗?

没有,我什幺也没听到。

家长来怎幺说?

我爱学校,学校把我们教育得很好,我爱父母,我爱生活,以后听父母的话,做乖孩子!

谭阳的心里,没有一点爱,爱在他嘴边砸吧半天,最终只吐出来苦苦的毛毛虫。

他似乎疯了,身上的肉和骨头一寸寸往下掉,连着眼球,牙齿,脱离脑子。

没有,没有。

他在操场上被人一脚接一脚地踹肚子。

他开始每天都做梦。梦见心心和他在小区里荡秋千,梦见他带心心买零食……妈妈爸爸去上班,都是他带着心心的。

他把姥姥给的零花钱拿来给心心买书,芭比公主的漫画书,真贵啊,但是心心开心。

心心开心他也开心。

远处的山顶上有灯塔,他每晚都数灯塔闪烁的次数,每晚闪两万多次。

“小帅哥,过两天你就可以出院啦!”小张护士推着小车进病房,他现在每天只用打两瓶药。

“嗯。”

“可惜啦,本来还想在元旦让我小侄女给你说新年快乐的。”他记得那个小孩,和她妈妈一起来看病,顺便来探望自己的小姨,路过他的病房就走不动路,乖乖地溜进来和他唠嗑。

冬天,小姑娘穿得和糖葫芦一样,一节一节圆滚滚的,看着就喜庆。

有点像心心,他很早就开始打扮心心,但是他不会让心心穿这样靓丽的颜色,心心自己也不喜欢,他更喜欢让心心穿蓝色的羽绒服,再把短发梳两个小辫儿,刘海衬得心心的眼睛更大,圆溜溜亮晶晶是小冰球。

这个时候,他俩应该被送去姥姥家了。

农村大片的冰天雪地是天然的游乐园,心心和他都喜欢冬天。

他在分解,病房里一般不会出现其他人,联想,幻想,空想,最终想到不敢想。

打开手机,空间里袁方哲发了一条说说,是一段他在路上和朋友嬉闹的视频。镜头最后几秒晃过一个穿灰棉衣的小姑娘,袁方哲的视频末尾停在他们的嬉笑打闹声中。

那个小姑娘,他不确定自己看到她的正脸,是不是心心?

保存在手机里,进度条要被他擦出火星子,是的!只有短短一瞬,真的是心心!

他马上私聊袁方哲:袁哥,你今天看见我妹妹了?

袁方哲和他,因为最开始离开的那一年联系不上,后来又被谭梁正勒令不要和小县城的朋友联系,而且登他的号给每一个他的小县城的朋友发消息警告,删好友,袁方哲是他翻同学录加回来为数不多还不计前嫌同意的。

袁方哲:嗯,怎幺了?

袁方哲:今天碰见谭静,她好像在楼道里捡传单和纸壳子,阿姨好像也不知情的样子

袁方哲:你怎幺知道的

谭阳极度震惊,家里已经穷到要靠心心捡破烂才能活下去了?!

谭阳:我妹妹在捡破烂?

谭阳:她是不是被小混混威胁了?上次不是拜托你去揍过他们了吗?

袁方哲:我是去揍过了啊,也确保他们不会再去骚扰谭静了,可是今天问谭静她说不是这个原因,我刚要问,就被同学叫走了

谭阳:我家已经这幺穷了吗?哥要不然你元旦请我妹妹吃顿饭吧,我支付宝把钱转给你,你也知道,谭梁正不放我出松城。

袁方哲:哦,好吧,但是阿姨和我妈聊天我听不出来过得很苦啊,我家也在尽量帮阿姨的,之前我二姨家的姑娘买了不少她穿不到的衣服,都让我妈给心心和阿姨了

谭阳只恨自己在谭梁正的眼皮底下攒不下多少钱。

别看谭梁正人老不归家,但是对于谭阳的掌控,简直深入到方方面面,他的社交网络谭梁正要时不时抽查,防止他交一些不三不四的人,他的消费记录也要查,银行卡的余额更是要看,就怕这个儿子去接济他县城里的妈和妹妹。

他的这个支付宝,还是用同学的一张电话卡注册的,就连银行卡也是李静悄悄给他的。

昨天给小家教的那几张课时钱,他肉都在痛。

明明初中还没有这幺严重,但谭梁正突然发家,导致他的疑心很重,李静,谭阳,他看家里人谁都像要背叛他的样子。

谭阳想到谭梁正,把最后一口痰呕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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