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故事

袁樱还在襁褓时,袁家正陷于继承人更迭的混乱,她那时还不姓袁。她的亲生父亲只是袁家继承人的一个司机,小司机对主人有救命之恩,他的家人将得到最大的抚恤。

那时,袁家的未来家主还保有最大的良知,生命在他眼里是十分贵重的。因此出于诚意,18岁的袁朹亲自去见了司机在医院待产的妻子,并在其生产时,代替家属守在手术室外。

袁樱就这样出生了,而她的母亲难产走了,父亲为主人而死,小袁樱声嘶力竭地大哭,浑身裹着鲜红的血被护士抱去清洗,初见光明的纯净瞳孔里倒影的是一群围着手术台抢救的医生。她没有来得及见过自己的母亲,也没见过父亲。

她被洗净抱到袁朹面前,冲鼻而来的仍有一股新鲜的羊水和血腥气,临死忠仆的样子又出现袁朹的脑海里。

小黑猴袁樱已经安静了,明亮的眼睛水洗一般,圆溜溜、黑程程,好奇地打量周遭。但是这些都不足以让袁家继承人产生收养的念头,他自会处理好一切,给她尽可能最好的安排,他不需要参与一个小孩的人生。

原本就是这样打定主意的,吩咐管家为小孩找一家可靠且富裕的家庭,袁朹最后凑近了不好闻的新生命打算看最后一眼。他擡手在小孩的脸上轻触,指腹下的婴儿脸柔软得像一张新出炉的豆腐。随后青年的掌心移动,轻轻握住了小孩的手,那是一双小到只有他拇指大的拳头,刚刚碰上时,拳头簌地一下打开,然后一下包住了他的小指,紧紧地抓住了他,力道极大。

再去看小孩的脸,发现小黑猴还是小黑猴,她是无意识做这个动作的。但这无意识的举动却在那一瞬间触碰到了袁朹的心。

生命,一个崭新的脆弱的生命。

袁家那段时间逝去了太多生命,年轻的袁朹很疲惫,不管是袁家还是袁朹,都需要一个鲜活的新的生机。

他直起身,手还在小孩的拳头里,转而改变了主意,对管家另行吩咐:“先带回家吧。”

这是外婆告诉袁樱的故事。那时,她也从乡下赶来,在女儿的病房外,亲眼见了全程。袁朹向她再三保证会让她的外孙女拥有富足且自由的生活。

至于后来,袁朹怎幺动了念头要直接收养她的,外婆也不知道了,那是在袁家的故事了,外婆参与不到。

袁樱在乡下过了初三的暑假,之后才慢慢悠悠地坐上来接她回城的小车里。车子开了好久,城市熟悉的街道映入眼帘,离开前一晚时,父亲湿热又带着浓重酒气的吻再次袭入脑海,那股陌生又脱离至亲伦理的吻像阴鬼一样追着她不放,哪怕已经过了两个多月,她还是甩不脱。

她的呼吸沉重了一些,窗外的高楼公路在她眼前晃过,她却只能看到满目黑沉墨色的袁朹。这时手机震动声响了起来,她回过神,闭了闭眼,接了起来,像往常一样轻快地喊了声:“父亲。”

袁朹的声音透过电流传来,带着烟草熏染的低沉:“进城了?”

车内有小帘子,袁樱将它拉了起来,隔绝了夏日最灼热的阳光和窗外一闪而过的诸多街景,她坐在空调制冷的车厢里,帘子外透不进一丝光。袁樱坐在暗淡的阴影里,笑语染上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闷:“很快到家了,你在公司?”

袁朹没有立刻回答,袁樱握着电话的手有些湿。

“在出差。”袁朹停顿了几秒后说。

袁樱松了口气,状似寻常地问:“那你什幺时候回来?父亲,我们都好久没见了。”若是以往她还会问上一句“你想我了吗?”

袁朹那边似有轻笑:“今晚就回家。樱樱,你想父亲了吗?”

袁樱感觉自己又开始冒冷汗了,以往很容易说出口的话现在却有些艰涩:“当然......想啊......”

袁朹道:“真是孩子,注意安全,让司机慢点开。”

“放心吧,父亲。”

“嗯。”

“那......没什幺事的话……我就先挂了?”

那边又嗯了声:“你挂吧。”

“再见父亲。”

袁樱挂了电话。紧张感还在延续,她拉开帘子,打开窗,让闷热但新鲜的空气随风冲进车内,她静靠着椅背,脑子还是乱。

尽管那天袁朹只是喝醉了,尽管他也许认错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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