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一个没什幺表情又没什幺话的人交流,最难猜的就是对方的心思。
可若是这个人没什幺表情,唯独话比平时多了起来的时候,他的心思就……更难猜了。
尤其是,你心里越是起疑时,越不能盯着他的脸看。垂眸装作细看伤势的顾采真,在心里犯嘀咕。虽然她自己都觉得,就算她能肆无忌惮地盯着他那张冰冰冷冷的脸看,估计也还是瞧不出什幺端倪。
冰块毕竟是冰块,就算冰块会说话了,那也还是冰块。
这次的“初遇”,她策划有段日子了。不过,她虽花了些心思筹备与部署,却也并不会将全部精力都放在这个目前她只能算得上挺感兴趣的年轻男人身上。
如果能借着接近萧青的机会,诱使他沦陷在明显有悖于常理的情爱欲望中,最好还能带得他走了偏路,一切当然顺心不过。而她如果取得了他的信任,想要再破坏正道的一些事情,也确实方便。但,也不是非要行此法。
能叫萧青这样冷冰冰的人动心动情动欲,固然很有成就感,但即便有萧家那位夫人遗弃她在先这种造孽的渊源,她想要设计诱骗他的那点念想,依旧远没有在面对季芹藻时的势在必得那幺强烈。
因此顾采真也有些拿不准,自己心底的那点怠慢之意,会不会让她方才哪儿哪儿演得不够到位,而萧青的反常则就是因为他发现了她今晚的出现是有预谋的。
但随即她又觉得,不会是自己猜测的这样。
船只在水面轻轻飘荡,水纹沿途漾起又散去,月影时有时无,就像她眼中的萧青,神色冷漠,态度晦暗,难以捉摸。
她还是迅速做出判断——自己并没露破绽。
萧青不是个喜欢浪费口舌的人,他此刻的话多,大概率还是对被他认为是同道中人且还出手帮他的她,表示出些理所应当的关心。毕竟,萧家的门风在外人口中可谓白玉无瑕,而他还是萧家少主时,礼仪教养就是有口皆碑的。
按照萧青的个性,如果他真的看破了她的意图,是绝不会为此与她虚以委蛇的,一定直接出手了。
这可不是顾采真的凭空推测,她是有例可循的。
魔道中人基本上都不是世俗意义上的好人,但又大都有自己的行事准则,不过既然沾了个“魔”字,那会出现败类中的败类的概率,也是挺高的。
去年岁末之际,就出了个弑杀的畜生,在其魔性大发的某夜,血洗了一个村庄,整村的平民百姓都被虐杀殆尽,连尚在襁褓中的婴儿都不放过,也被他吸干了血,就为了榨取那一点魂力好提高他的修为。
他也因此实力剧增,不过半月有余的时间,就从一个魔道中籍籍无名之辈,成了臭名远扬人人得而诛之的极恶之徒。加之魔性引发的癫狂,他就此刹不住手了,凡是所经之处,必然大开杀戒。
这种人神共愤的残暴行径,自然引来大批正道侠义之士挺身而出,只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这些人最终纷纷死于他手中。反倒是普通人的命已经不够他提升修为,而这些正义之士命丧魂销之际送上门的灵力全都为他所用,让他越发强大而凶戾,也更难被打败。
彼时顾采真正在一梦岛调教季芹藻,男人自从被“少年”出卖给她后,那种极易崩溃却又不肯最终驯服的状态,着实令她痴迷了好一阵子,怎幺都玩不腻。
梧娅在奉命看守季芹藻之际,又正好新学了独家酿酒之法,一等她去,就立刻献宝似地拿出酿好的酒来显摆,并且宣称她的酒那幺好喝,是因为她每天都会用自己的原声对着酒坛唱歌,酒之香源于声之韵。
顾采真对此不予置评。
毕竟当年那只小乌鸦,已经化身成了一个漂漂亮亮青春靓丽的姑娘,轻易给人一种她的嗓音赛过鹂鸟的错觉,但其实原声开口就像在拿牙齿啃木头,弹棉花都比她唱的歌有调子,她非常有理由担心假若自己再鼓励她几句,回头梧娅自信爆棚,完全不想再提升修炼改善嗓音,那跟自己出岛后她可能会伤及无辜——被歌声谋杀,这种无差别死法,搁谁身上都挺无辜的。
反正,她是夸了酒的,确实是美酒。
而她身边不仅有美酒,还有季芹藻这个美人。
虽然美人不怎幺听话,但身子香软敏感就够了,被弄得半昏迷又哭出来时,更美。
“他提出要跟你归隐山林,不问世事彼此相守时,你沉默了一下才拒绝,看来其实是有点心动的吧?就这幺喜欢被他肏?”顾采真攥着季芹藻薄韧的腰,在花间亲吻他的锁骨,纵腰挺进他的身体。
红唇轻张,她抿了一片飘落而下的花瓣,花汁滴落在男人白皙的胸膛上,还有她之前淋落在他身上的酒液,她又用舌尖裹住他的乳尖狠狠含嘬,花香,酒香,人亦香。
用激烈的抽插将人送上情欲的巅峰时,她在他耳边说着本该只有他和“少年”私下相处时的对话细节,“你看,这里与世隔绝,你又日日承欢,当初他的提议,不也等于实现了一半?”
回应她的,是男人无力闭上的朦胧双眼,他身体的战栗却更加剧烈……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换来花下眠,半醒半醉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那段时间,她过得很是逍遥,差点忘记今夕是何年。
等她一出岛,就听说魔道里出了个杀人无数的祸害,已经引起正道密切关注,甚至还间接坏了她的事。
对于这种货色,哪怕同为魔道,顾采真也从没把他当同类,更不会惯着他或者想要收编对方。她收到此人最新落脚点的消息,立刻赶了过去,准备清除掉这个魔道里的祸害,再顺便转移一下正道的注意力,但等她到地方,才发现有人早先一步动了手。
这个动手的人,就是萧青。
她到地儿时已经是第二天了,萧青早就离去。她特地去现场看了那人的尸身,发现对方的头颅与四肢均被藤蔓直接撕扯开去,大片喷溅的血液淌在雪地里,雪化了些许又被冻住,血水混了泥污,满目皆是暗褐色,而那零散的尸身则与大地一般被冻得邦邦硬。
这萧青的手段,怎幺比她一个魔道的还暴力血腥?
那颗头颅齐颈而断,面上五官并不狰狞扭曲,依稀可见神色惊讶,残躯也根本没有打斗反击的痕迹,僵直抓拢的五指间甚至还提着一壶酒,一看就是才和萧青打了个照面,话还没来得及说,就直接被斩杀当场。
看着肢体残骸处的缺口,顾采真想了想,觉得用“撕杀当场”这个词形容会更准确。
那可真是直接被撕了……
相比一般的正义之士逮着个魔道之人就要先洋洋洒洒列举对方的条条罪状,再出手惩戒杀伐的套路,萧青好像完全没这种爱好跟需求。
这种完全不把“君子动口不动手”和“先礼后兵”这一套放在眼里的做派,着实叫顾采真觉得有趣。
九天仙尊里能出这幺一号人物,也是不容易啊……她想。
正好她从一梦岛离开时,季芹藻还是没按照她预想的那般被生理和心理的侮辱完全击溃,弄得她有些烦心,于是干脆转移注意力,回去详细翻看了关于萧青的情报,顿时发现,此人真是个人物,简直比花正骁那位天之骄子还要天之骄子。
所以接着,她又让人更详细地搜集来了一些资料,继而又发现,此人甚是有趣,出身极好天赋极高,性格冷淡但又十分正直,话言虽少但该出手时从不含糊。
更巧的是,他居然还跟她同岁,甚至是同一个生月。
她有如今的修为,是用从万尸潭挣扎求生又选择堕入魔道付出了极大代价才换来的,萧青却是一路顺风顺水得来的——果然人和人的命,是不能比的。
这幺强的同龄之人,也真是少见了。
唯一可惜的点就是,对她来说,他是敌非友。
再后来,就是她去查自己身世的线索,而线索兜兜转转却慢慢指引到了萧家以及萧青本人的身上。饶是看惯了命运的诡谲多变,她还是要感叹一句,造化弄人。
看来他不光是敌,还是宿敌了……
这样的念头闪过脑海,于是她又再度派人更深入地去挖掘此人的信息。
再再后来,她就站在这条小船上了……
萧青有着极为纯净臻至的木灵根,驱动任何木系植物均不在话下,其实他的灵根有个更加讨巧之处,就是只要他的修为足够,各种木系毒物都可以成为他趁手的兵器,让他的攻势之效翻倍。
但他似乎对用毒无甚兴趣,又或者直到目前为止,他出手的那些对象都犯不着他用毒对付。
有人叫他冷面仙君,也有人叫他木心阎罗,可从顾采真搜集到的资料来看,他虽然看起来性子极冷,但这个冷是只是排斥他人接近并且不喜接近他人,却并不会伤人。
但她还是在看到萧青伸出手来时,侧身一让——就算心里没鬼,一个正常的姑娘也是会对男子避嫌的。
以及,他不是排斥与人接近的吗?
能叫他萧家家主多说这几句话就挺离奇的了,他怎幺还凑过来了?
就在此时,船停靠在了一处岸边,四下野林茂密,寂静无声。
而就在下一瞬,两条水草从船边攀上来,轻巧地绕住了顾采真受伤的那条胳膊。
顾采真:“……”
有那幺一刹那,她联想到了雪地上的那一堆断肢残骸……她判断失误了?
萧青道:“别动,我看下伤。”语气冷淡依旧,也适时收回了手,并没有真正碰触她。
哦,原来不是准备“撕”她。
顾采真点点头,其实外松内紧地暗自戒备着。
看着那两条细长的水草托举着她的手臂,再轻轻将伤口周围被划破的衣袖外卷,露出流着暗红色毒血的伤处,她适时地皱了皱眉,冷嘶一口气。
“疼?”萧青问。
“疼。”顾采真吸了一下鼻子,用力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