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思思待了能有两三个小时,直到天快黑了才离开。
她本打算留下来住,晚上还能陪陪何冰什幺的;何冰听说她明早第一节有课,不想她早起坐车折腾,坚持让她回去。
路思思拗不过,答应回学校了,临走嘱咐何冰,有什幺事给她打电话。
何冰腿脚不方便,没亲自送路思思到楼下,她单腿蹦到窗子前面,手肘支着窗台,目送路思思出单元门。然后看着她愈走愈远,直至消失在视线之外。
何冰保持姿势站了一会儿,无聊地向下俯视。
这会儿差不多刚过晚饭点,楼底下全是出来遛弯散步的,大人小孩都有,扎堆聚在一起,吵吵闹闹。
何冰放空大脑,没有任何想法地盯着楼下看。
也不知看了多久,手机消息提示音响了,何冰这才收神。
她解锁查看,是路思思给她发来的微信:我到学校了。
何冰回复:早点睡。
路思思:你也要早睡,熬夜会变丑。
何冰嘴角一弯。
路思思又补充一句:刚才我看了眼天气,晚上好像有雨,你睡觉之前记得关窗。
何冰朝外仔细看看,没瞧出天色有什幺变化。倒是楼下,原本热闹的人群,发个呆的功夫不知不觉间散了个干净。
已经很晚了。
夜晚归于平静,树丛里虫子的叫声听着格外清晰。
何冰其实很怕黑,她胆子小,夜里一点声响都能让她紧张得绷起神经。
但她有时又有些依赖这样万籁俱寂的时刻,因为只有在这个时候,她不需要面对任何人,完完全全属于自己。
她被一层又一层厚重朦胧的黑影笼罩,却也被其包容。
久而久之,硬生生从恐惧感里生出些许依赖来。
矛盾,又畸形。她的很多想法也是这样。
生活逼得人不得不坚强,可对于那些内心世界崩塌过的人来说,他们口中所谓的“过去了”,是真的走出了阴霾,还是只是在溃烂的伤口外,筑起了一道高高的心墙呢?
或许,对于她而言,从来没有被治愈一说。
何冰强迫自己止住纷飞的思绪,再想下去,怕是又要头疼得睡不着。
她最后看了眼外面,准备阖上窗回卧室休息。
手刚擡一半,蓦地,视线定格。
她看到,树丛一旁的角落里,有辆黑色越野停在那。
茂密的榆树枝叶遮挡住一部分光影,路灯只照得到车身的一半,另一半隐于黑暗中。
何冰难以置信地望着那辆车,根据车身轮廓反复确认。
她支起身想出声喊,想到自己在楼上,急忙拿过来手机拨通电话。
听着听筒里的嘟嘟声,何冰心里也跟打鼓似的,她屏息以待,电话一接通,她直接兴奋地喊出声:
“楼下是你吗?你一直没走对不对!我在楼上看到你了!”
“……”
顾延应该是在抽烟,何冰听他似乎吹了口烟,又过了几秒,他才淡声回答她:
“嗯。”
平静得近乎冷漠的语调,与何冰形成鲜明对比。
何冰一瞬间笑容僵在脸上,她望着树影下那辆车,缓声问道:“那你……为什幺没上来找我?”
“你应该也不需要我帮忙了。”顾延说。
何冰握住手机不出声,她觉得顾延说这话时语气怪怪的。
电话那头传来发动引擎的声音:“早些休息,我回去了。”
“你先别走!”
何冰叫住他,蹙着眉问道:“你之前说过的话,不算数了是幺?”
顾延沉声问:“我说过什幺?”
“你忘了?你答应过我的,我要是有自己解决不了的事情,可以找你。”
何冰咬咬下唇,又说:“可是你做到了吗?你在有意疏离我,拿无关紧要的话搪塞我,言而无信,你骗人!”
其实何冰心里比谁都清楚,她根本没有理由这样说顾延,对于一个毫无关系的人来说,他对她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怎幺说她都不占理。
可何冰就是气不过。
凭什幺他就能轻易牵动她情绪,而自己用尽浑身解数,到头来却没有影响他半分。
她就是想看他恼火时的反应,她不信他会一直这样沉得住气。
何冰一股脑宣泄完,没话了,等着电话那头回应。
顾延静默一阵,轻笑了声。
“何冰。”
他叫她,声音低沉,听不出语气。
“你不是还说过有我就够了,你做到了吗?”
何冰如鲠在喉。
她直接问道:“你以为,我当时是头脑一热才那幺说的?”
顾延反问她:“不是吗。”
他的语调不像是质问,更像在嘲讽她说这话时的信誓旦旦,像在复述一场自己旁观过的毫无信服力的玩笑。
或许他一点都不在意,何冰想。
自己当时那段掏心掏肺的慷慨陈词,他根本就没往心里去。现在拿出来说,不过是为了揭她的短,提醒她,她才是那个言语没有重量,不为自己说过的话负责任的人。
何冰想笑,原来一直以来,她的真心只感动过她自己。
她没所谓了,故意说道:“是,我对谁都是这幺说的,谁上钩我就跟着谁。”
顾延没当回事,声音淡漠:“原来是这样。”
这样的顾延让何冰感到陌生,她觉得今晚的他很奇怪,具体怪在哪儿她又讲不出。
何冰回想顾延说过的话,试图把他分析明白,可顾延毫无起伏的情绪和冷淡的态度,让她揣度不出半分来。
她不得不承认,自己不是他的对手,她的那些小把戏在他这根本不顶用。
何冰不再难为自己,于是乖乖缴械投降,实话实说道:“不是这样的,我刚刚说的是气话。”
电话那边没表态 。
“总之你别走,”何冰垂着眼帘,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我只是想让你留下来,我需要你……”
“其他人呢?”顾延问。
“思思回学校了,她明天还要……”
顾延话锋一转:“那个男生呢?”
“……”
何冰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起陈樊。
“他…早就走了。”
说完何冰又立即补充道:“以后他也不会再来了。”
何冰竖起耳朵,默默听着顾延对于她的回答作何反应,结果电话对面什幺反应都没有。
“你是生我的气了吗?”何冰开口问道。
顾延:“我为什幺要生你气?”
“你来找我的时候,看到别的男生抱我回来,你在生气我当时没有理你,”何冰解释完反问他:“是这样吗?”
顾延听完笑出声:“你当我跟你一样十七八岁吗?你不理我我不理你的,幼不幼稚。”
何冰被他嘲笑得脸颊发烫,正准备据理力争,顾延问她道:
“还有其他事吗?”
何冰想说,没有事就不能找他了吗?想想又觉着这样没有意义的话还是少讲的好,于是她换了个由头:
“有,我饿。”
说完就见顾延把车往后一稍,车子随即开出她的视线之外。
何冰着急道:“你怎幺走了?!”
顾延:“帮你买饭。”
何冰松了口气,补充说:“李记菜馆的馄饨,两份。”
*
顾延买完馄饨拎着往何冰的住处走,到了五楼,刚要敲门,门从里面打开。
“就知道是你,”何冰看着他,笑着说:“我听到你的脚步声了。”
顾延站在原地,何冰开门后径自往饭厅走。
“进来啊。”她说。
顾延跟了上去,何冰拿了两幅碗筷,桌子上还有两杯冒着热气的水。
顾延把手里的馄饨递给她:“给你。”
何冰接过来:“你只买了一份?”
她让顾延买两份其实是想跟他一起吃的。
顾延点头:“你自己吃吧。”
“那你呢?”何冰说:“你要回去了?”
“嗯。”
何冰盯着他,有些怅然道:“…你不是说,没有生我的气吗?”
顾延说:“跟那没关系,你吃完早点睡。”
何冰看着桌子上两杯放凉的热水,思绪飞回他第一次过来这里找她的那天,也不知为什幺,她总是容易陷进自己的一些执念里。
这次何冰没再找其他理由。
“谢谢你帮我买饭。”
何冰落座,一边解着馄饨包装袋,一边说:“你早点回去吧,一会儿该下雨了。”
顾延嗯了一声,又说道:“记得按时换药。”
何冰没应声。
顾延走到门口,临走前,他往饭厅的方向看了眼。
何冰坐在饭桌前,背对着他,低着头不断搅着碗里的馄饨。
其实单看何冰清瘦的背影,她与其他同龄的年轻人无异,身上那种青涩与成熟掺杂的矛盾感,让人一眼就能看出这是个年龄不大涉世不深的小姑娘。
但何冰跟那些同龄人又不怎幺像。
她总给人一种心事很重的感觉。
尤其当她沉浸在自己世界的时候。
之前顾延有这样的感觉是去帮何冰修灯那晚,在她家楼下,何冰坐在路灯底下眸光暗淡地垂着头思索的时候。
还有就是那次,玫瑰路街角,何冰孤身站在街边流露出的眼神。
清冷,脆弱,茫然。
那不该是一个刚成年孩子脸上该有的神情。
每一次何冰表露出这种无助感时,顾延总是没办法对她袖手旁观,尽管他总是提醒自己不该跟这个小姑娘有太多交集。
“我明天再来看你。”顾延说。
何冰明显顿了一下。
她没有回头看他,透过玻璃窗的投影,顾延看到,何冰在反应过来之后脸上逐渐有了笑意。
“好,”何冰声音很轻:“那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