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此间房屋的入户门被乘着暮色而来的到访者敲响,时间已然轮渡两月余。
自我正式在邕城落脚,便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远在故乡的父母只定期电话询问我的近况,好似确认了我仍旧活着便好。原本的闺蜜好友也因我的远走而沟通渐少,慢慢断了日常联系。
阿万更鲜与我有往来,我们本就不相识,她能帮我租到这间房,已是念在我们有共同故人这稀薄的情谊上。
至于“房东”,一次性收取我押付的半年租金后非常爽利,这两个多月来也不曾过问。
所以,会是谁呢?
我带着疑问,不免首先想到了未曾谋面的,她的父亲,阿万口中的谢伯。于是心下一阵慌乱,打仗一样赶忙放下手中用于烹饪的厨具,并熄火净手,潦草地整理过鬓发仪容便从厨房走出,穿过并不宽敞的客厅前去开门。
不想这一开,会将我原本平澜无波、浑浑噩噩的生活彻底打破。
岭南这一带民风开化豪放,大多房屋,尤其是旧楼房都是选用外开门的设计。但这间房的屋门与同楼的其他邻户都不同,是内开,显然是后来单独改过的。
于是,我一开门,就看到到访者正自用手肘架在门框外,懒洋洋依着,显然是等得极不耐烦。
而我仰视着她,鼻尖一酸,不由呆立当场。
来者身材颀长,垂肩的中长发又黑又直,身姿仪态和我记忆深处的谢秘景如出一辙。
“喂,你没事吧?”
女孩似被我的神情吓到,出声的同时,把我当作洪水猛兽,身体往后撤出半步,一股子不愿沾染是非的做派。
“我只敲了敲门,可没欺负你。少来这副见鬼的表情……”
一开始距离太近,走廊光线又被女孩高挑的个头挡掉大半,我恍惚间没能瞧清来人的五官容貌,竟将对方看作是“她”。
“抱歉,是我认错了人。”
待看清女孩容貌,我好久才长长出了一口气。
谢秘景冷冽斯文,是少有的清正肃穆的长相,而女孩显然年少,稚气未脱的脸庞清瘦冷冽,五官更是精细异常。
很难形容我当下的感受,除了失望和没落,还有面对少年人朝气蓬勃时说不出的自惭形秽,以及夹杂着一丝道不明的难堪。
“噢,原来你认得我那死鬼表姐。我就说,这前后死过两个人的房子低价都卖不出去,怎幺还会有冤大头肯高价来租。”
她咧嘴一笑,不顾我因她无礼措辞而恼怒瞪向她的视线,不由分说地挤进室内并随手将门带上。
“我姓安,安在隆。存在的在,隆重的隆。你呢?你叫什幺名字。”
她无视我的抵触,擅自踩着脚上沾满泥土的球鞋在室内四处游走攀看。
我强忍着怒意,心下更多的是无助和疑虑,只好敷衍着应声:“我姓汪,汪青肆,青草的青,肆意的肆。”
她闻言,扭过头来神情古怪地望向我:“你没骗我吧?”
我连忙道:“我干嘛骗你,我是这里的租客,总是要用本名的。倒是你,我又怎幺知道你有没有骗我。”
“这样啊……”她倒是没再追究我是否报了假名,洋洋洒洒将自身摔进沙发里躺卧。
“按我表姐的意思,她死后,这里本是要归我的。但她叔伯那边的堂兄弟也一直也盯着这处房产,就很烦。我们说好了,房子租出去就要平分租金,但他们现在又不肯拿钱给我,我又不想吃亏。”
“我在本地念书,大一,在学校呆得心烦,想出来住,能更自由些。最好的办法就是从今往后,我也住到这里来。”
“如果你不乐意,可以从这里搬走,我想他们应该会给你退租金。”
自称名为安在隆的少女,恶劣地冲我微扬起下巴,那双流光潋滟的桃花眼微微眯着,自下而上,却似施舍般地蔑着我。
这令我顿感无力。
我着实不愿沾染“她”生前亲戚们争夺“她”遗产的官司,想来现在再打电话质问“房东”也是徒劳。
就像阿隆所说的,如果“房东”还肯讲道理,大概会退我租金准许我搬离。但是,如果“房东”再极品一点,想来租金也不会退我。
可我自身,并不想离开这间她生前所居的房屋。
“那我付相同同样多的租金给你,可以吗?”
“不行。”
阿隆听我了我退而求全的诉求,登时瞪大眼睛从沙发上坐直身体。她似乎独有一套自己的逻辑。
“你再付我同样的租金,就等于支付两倍的钱。那不成了我和那家王八蛋连合起来欺负你?少来,我就要住这。要不你明天搬走,要不我今晚入住,你看着办。”
*
夜间,我和阿隆并躺在卧室内唯一的床上。
一米五宽的床不算小,躺两个人绰绰有余,并不显拥挤,但少女冰冰凉凉的手指却在后半夜隔着睡衣搭在我腰际。
黑暗里,我背过身去,凝视着床头的书桌。明明早已消散多年化作灰烬的情欲,在陌生的指尖下竟不讲道理地死灰复燃,只燎灼得我腰腹滚烫、头昏眼花,再无法入睡。
夜色混沌,悠长难挨。
无话无梦,只是失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