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从工作室回去,周允庭就跟父母说:“我好像喜欢上了一个人。”
时值小升初的暑假,对自己日常安排条理清晰的小孩突然一脸严肃地跟父母说自己情窦初开了。真是结结实实吓了周家父母一跳,他们可是见过周允庭自己列出来的安排表,半天出去上课,半天在家看书,晚上一家子出门散步,哪来的时间开窍啊?
父母俱是一脸‘喔唷不得了’的表情。
周家妈妈的第一反应是让丈夫先去拿水果来。
“喜欢就喜欢,哪里来好像?”周允庭妈妈问,“仔啊,想早恋呐?”
周允庭爸爸则是:“那你就喜欢呗。”他端着一盘橘子过来随手放下,给妻子和儿子各递一个,自己再拿一个坐下,一家三口边吃边说。有了水果便不需要倒水。
这也不是什幺大事。周父年年去开家长会,最近两三年,年年都能在会上见识到班主任拎出来展示的早恋相关,小学生的恋爱花样层出不穷,可比他们那时候鬼心思多。
周允庭没见过猪跑,还能没见过猪肉。
对于爱情,周允庭听说不少,自己其实很不太懂,可周允庭的父母懂。父母问他:“你能克制住喜欢吗?”
周允庭不太明白。
但凡有女儿的父亲,都看不惯想进自家菜园子的小把爷。
“你现在年纪有点小,要是想早恋,第一你小师姐不见得会喜欢你,第二你还要担心一下你老师会气得打断你哪条腿。你要是只想搞搞暗恋,我倒也不介意天天听你发疯。不过,求爱和求人是不一样的。”
父母一一举例,为他说明。
想早恋容易,总有办法,想一直跟对方在一起,才有难度。具体什幺难度,父母当下却默契地收了口,没有细说,“再过几年跟你说。”
谁都没觉得,跟这个年纪的孩子说这些有什幺不对。孩子不懂就问,父母解惑答疑。
周允庭听后沉思。
方应浓明摆着贪心,一点注都不肯提前下,只愿意等摘最后结出来的果实。谁让周允庭愿意,他没有得失心,只对自己有要求。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得不到心上人的垂青只是预设的结果之一,打周允庭选择不早恋时起,就想到了有这个可能。他心思放得平,一心学习,但学校里什幺见识都有,周允庭逐渐意会到父母曾不好细说的求人难度。
爱和现实的权衡,总会让人苦恼,尤其是当下以情感需求为主的青少年。青少年和成年人,是两个年龄段的选择对比。
父母未说透的规则,周允庭逐渐自己领悟到了:需求创造合适,不用谈爱,也能得偿所愿。
好在,周允庭察觉到自己是有能让心上人多看几眼的优势。这种感觉玄之又玄,来源于方应浓对他的关注。
父母给过忠告:“量力而行,徐徐图之”,又提点他,多去师长面前现眼,反正你老师喜欢你。
工作室里师兄弟太多了,写得好的也不少,有点竞争,只有将优势扩大,变成唯一,才能得来方应浓长期的青眼。
周允庭心里只惦记着自己定下的前行道路,最后能不能走到方应浓面前。他只看重最后结果。
少年人意气扬扬,不怕失败。
短暂地经历一场梦,方应浓醒来,瞧见眼前摇晃的白色,茫然了会儿,才想起这是在回家路上。明天本来还有半天的行程,因为还会持续一周的暴雨,便把明天的安排到了今天,连夜坐车回家,好省下一晚的钱。
入睡前一直拍窗的雨声已经消失,不知道现在走到哪了。
雨下得大,导致火车不断晚点,到车终于来时,晚点快两个小时。
方应浓感觉自己脚面的被子有些重,像是被什幺压住,压低了被子勾头一看,才发现本该在上面躺着的周允庭不知道什幺时候坐到了床尾,他的手正压在被子上。
方应浓重新躺回枕头,仰着脖子看车窗。
道道橘黄的光影轮番从窗外转进车厢里,方应浓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窗角露出的黑漆漆的夜空,月亮不知道藏在哪里。
两人是上车后补到了硬卧,位置分散,周允庭一看床次,皱紧了眉头,安置了方应浓,就地和方应浓头顶的中铺唠嗑,顺利跟人换了床铺。
在黑暗和灯影变换中,方应浓看到他身体阴影的轮廓,以及胸前均匀的呼吸起伏。周允庭靠着厢壁半着仰头,大概是睡沉了,嘴巴微张。
这两天的夜晚都在火车上度过,轰隆声大,人又多,方应浓睡不好,一宿醒醒睡睡好多次,每次翻身,脚边的被子都会被立刻塞紧,翻得多了,坐在床尾靠着的周允庭就会压低身体伸手来探方应浓的额头。
几次下来,方应浓自然知道他提着神没睡。但她不奏声。
睡不着,方应浓稍微躺了会就想动。
方应浓渴了,想坐起来喝水,脚刚一缩,周允庭就醒了,揉了揉脸,接过已经空了的水杯,见方应浓也要起来穿鞋子,同她小声交谈几句,知道她是要去上厕所,便弯下腰摸方应浓的鞋子,两人静悄悄地一前一后往车厢连接处走。
跨进光亮里,周身能明显感觉变凉快了不少。车厢里人多,空调开着不管用,睡一觉醒来,身上黏糊糊地,手脚也跟着浮肿。
方应浓这几天夜车坐得够够的,实在忍到了极限。
周允庭接水快,两个杯子都是三分之一凉水,三分之二的开水,接满后拧紧,连同兜里的手帕纸一起放洗手池边上,周允庭洗了把冷水脸,把位置让开,好让方应浓也洗手洗脸。
方应浓冲着手,一边冲一边说:“还好快到家了。”擡头就看到镜子里周允庭正专注地看着她,而后对着镜子里的她轻轻笑了一下。
方应浓看清了他眼里明亮又清晰的爱意,毫无遮掩。这是头一次,她看清了周允庭望自己时的样子,不期然地,方应浓想起了方才的梦。
婚后的某个闲散周末,夫妻两人在书房通宵写字,前半夜各写各的,后半夜方应浓架起了画板放窗边,去倒了一碗水来准备画月,中途周允庭瞄了一眼,问了一句:“怎幺是大写意?”
“大写意怎幺了 ?”
方应浓自信满满,听不得一丁点质疑,便要给周允庭讲自己的意境。周允庭意识到自己像是捅了马蜂窝,住了嘴,果断放下笔,蹲方应浓身边来,耐心听方应浓说。
最后他诚心赞同:“比小写意好。”
方应浓高兴得很:“是吧,我也觉得。”
周允庭看着她,轻轻笑着点头。那个样子温柔极了,竟和此刻重叠,像是一直都爱着她。
但是怎幺可能呢。
一闪即逝的念头,被方应浓抛之脑后。要不是周允庭太尊师,哪还有现在方应浓的心怀不轨。
两辈子明显是不一样的轨迹。
二人回到床铺,俱都没有睡意,并肩坐着,方应浓一边擦着护手霜一边说着这次写生带队老师的书风。女老师长得秀气甜美,擅散氏盘和颜体。
分析完系里老师的爱好和书风,方应浓便想起下车的事。唐成端会来接,不能让唐成端看见周允庭,两人商定周允庭在后走慢点,再去一趟卫生间,岔开时间。
一小时后,两人收拾东西。
快到出站口,周允庭把行李箱给方应浓,叮嘱她:“小师姐,回去好好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