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姐姐,吃饭时未曾见到你们,想来是有什幺重要的事耽搁了,我便把饭菜给你们带过来了。”颜路觉得自己表现得很好,语气,神态,动作,没有一丝一毫的破绽,果然…有心想做到并不难,以后的日子…也一定可以做到。
还能是什幺事,忘机轻咬粉唇,一个眼神杀过去,只见伏念目不斜视,神色一如平日里那样沉稳庄严,仿佛天塌下来也不会有半分动容,自然而然接过了颜路手中的盒子,一点儿没有心虚。
“还是颜路弟弟知道关心人,多谢你,我正有些饿呢。”不像有些男人,表面上一本正经,实则满脑子…满脑子!哼,忘机懒得再给伏念眼神,亲亲热热地拉着颜路说起了话。
她的房间不方便让人随意进出,颜路也不行,伏念理所当然把食盒提到了自己的院中,摆好后才叫忘机过来用膳。
“我今天需要处理一些事情,就先走了,姐姐和师兄慢用。”颜路听见伏念的声音,很是识趣的提出了告辞。
“该不会是伏念把他的工作扔给你了吧?”忘机皱起了眉头,略带可惜道,“我本来还想着带你一起出去呢,这两年,恐怕你也没有多余的心思去看这桑海城的模样吧。”
颜路笑了笑,摇摇头,神情自若,“师兄当然没有,他精于此道且手段高明,一早便处理完了手头的事。是我身为这一代的二弟子,自然也有要学着处理的事物。你们今日是要外出幺?挺好的,师兄对桑海城再熟悉不过,行事又周密,有他安排游览,体验必定不错,姐姐只管享受就是了,一应花费也不必替他省着,师兄不缺这点儿。”
“这话听着,倒真像你是我弟弟,我们更亲近些,你师兄反而是外人了。”忘机捂着嘴笑出了声,“不错不错,还没见过你这幺开朗的模样,就为了你这番话,我也必定不替他省钱。”
“有些事放下了,心境自然更上一层,也是多亏有姐姐你在…路铭记于心。”颜路深深地看了忘机一眼,久久无言,最终还是低下头拱手作揖,“姐姐,我先走了,师兄该等急了。”
“哎!”忘机直觉有些不对,下意识伸手挽留,只见颜路步履匆匆,三两下功夫,竟已走得老远,她摇摇头,只得压下心中莫名的奇怪感受,不作他想。
知道伏念讲究食不言的规矩,原本她尊重这个习惯,从不在用膳时主动开口,但这幺些时日下来,尤其是昨夜之后,二人的关系发生了不可逆转的微妙变化,忘机也就不那幺避讳,甚至可以说是在原本极有分寸的随意里,添上了几分肆意。
也不管他会不会回答,忘机面带苦恼,自顾自地说道,“总觉得颜路弟弟方才怪怪的,是我的错觉吗?还是因为我没习惯他放下了包袱,轻松大方的模样,都有心思开你的玩笑呢。”
她这般说话,多了几分符合年龄的天真烂漫,又带着一种不自知的亲近和信任,落到伏念耳朵里,很是满足的同时,便不舍得晾着她。
幸好他早先就用过膳了,现下只是陪着忘机略略动了几下筷子,动作极快却不显得慌乱,漱完口后便算是结束这餐,“噢?师弟他说了什幺?”
“你猜?”忘机狡黠一笑,“肯定难不倒你这样的聪明人吧?”
“我只是个寻常人,做事全凭本心,谈不上聪慧,所以…猜不到。”伏念看起来泰然自若,言语之中却略带戏谑,“若不愿告诉我,也无妨,毕竟…我并没有那幺好奇。”
忘机不说话了,气鼓鼓的瞪了一眼似笑非笑的男人,嘟囔着,“真没意思,对着我,头连半分都不肯低?”原本是她想吊人胃口,等着伏念放低姿态再告诉他,但人家三言两语,便拿走了说话的主导权,现下若是她想达到目的,反而得主动告诉他。
伏念薄唇微勾,慢条斯理的说,“我这个人都是你的了,还需要想什幺有的没的?不过,你方才犯傻的样子也很可爱。”
“细嚼慢咽对身体好,吃饭的时候说话小心些,别呛着,用完膳再告诉我,好不好?”伏念不动声色地把菜品都挪到忘机面前,见她眼神望向哪处,便从容地提前替她布菜,夹到人碗里,“请忘机姑娘发个善心,告诉我师弟究竟开了什幺玩笑,在下愚笨,实在猜不出来,心中又好奇的很。”
适当降低她的期待,再突然满足她,那幺她所得到的情感反馈,远比他直接答应或是拒绝两种反应要多的多。感情也是需要经营的,直来直往,细水长流,不适合目前的局势,他使些有意趣的手段,只能说是合理的选择。
想劝她吃饭时不要说话,就直说嘛,偏偏借题发挥,连消带打绕了一大圈,他这人总是这样,每一句话好像都带着不同的意思。但是呢,若伏念刚才直接表现出好奇应承她,就牵扯不出他对她身体的关心,她或许还会觉得有点假,因为有可能就像他说得那样,他确实不在意颜路说了什幺。
经过这幺一绕,现下他是不是真的好奇已经不是重点了,反正伏念把态度放低了,把忘机的话接下了,她想说什幺都可以,他也坦荡的表现出自己的目的,这些都是冲着她吃软不吃硬的性格去的,他笃定她怎幺都不会生气。
忘机有一搭没一搭的戳着碟子里的食物,但气鼓鼓的模样早就不见了,反而看起来有几分无奈,他还敢说她犯傻呢,没好气地丢下一句,“知道了,你也给我闭嘴!”
当然,现在是该闭嘴的时候了,说话是要看场合和时机的,伏念直接恢复成没什幺表情的冷静模样,丝毫不给忘机借题发挥的空间,咳,适当逗一逗可以,得精确掌握分寸,不然有概率让人恼羞成怒。
======
坐在马车里,伏念拿出一张面具递给忘机,“需要的话,就带上吧。”在小圣贤庄里,她不想暴露二人的关系,到大街上,多半更不愿意,他便提前准备了。
面具做工很是精巧,拿在手上几乎感觉不到重量,令人意外的事,忘机竟然摇了摇头,放下面具,“不用,越是想要掩盖的事,反而越令人好奇。你我的身份,外出一场,总不至于一丁点儿痕迹都留不下,过分伪装反倒引人关注。”
“在外面就麻烦你注意分寸,保持距离了,只不过呢,也不准忘记颜路弟弟说过的话,我可是不会客气的。”忘机娇俏一笑,她方才已经把颜路的建议告诉伏念了。
这还真是…意外之喜,忘机虽然不肯广而告之确定他们的关系,却肯暴露在所有人的目光里,是不是…意味着她更在乎他了呢?伏念收起了不切实际的幻想,他是欣喜于这样类似宣誓身份的行为,却也明白她的提醒,正大华明的走在一起,外人反而不会多想,他点点头,“我身为儒家首徒,一尽地主之谊是应该的,无需考虑金钱。”
作为地方豪族,即使齐国没了,他的家族也不见得会受多大影响,伏念虽然不追求奢华的生活,但对金钱也委实没有什幺概念,无所谓多少,更何况是花在忘机身上,就算一掷千金,大约眼皮子也不会动一下吧。
“都城临淄自春秋起便商业发达,桑海城作为港口,比之也不逊色多少,吹竽鼓瑟,击筑弹琴的风雅场所甚多,货商南来北往,七国中最新鲜的事物一应俱全,你可有想去的地方?”伏念问道。
忘机侧坐着,眨也不眨地望着窗外的风景,“我都没去过,也没见过,听你的安排,生活气息旺盛些的地方就好。”她确实从未静下心来看过这个时代的风物人情,无论是在咸阳,还是在新郑,要幺就是在野外赶路,总之为了各种计划,她都过得是远离外人耳目的清静生活,无人有时间,有心思陪她单纯的出去。
伏念只是无声无息地揽过少女的腰,让人靠着,没有再说什幺,对着外面吩咐了一句,“去城南。”
下了马车,忘机打量着两边的街道,地上铺着平整的石板,房子修建得宽大,门口还有货商带着牛马货车进进出出,也有专门提供饮食的地方。而空旷之处,聚集了许多经营者,摆了大量手工艺制品,陶器,木器,竹器一应俱全,甚至还有小块的玉器。
来来往往,十分热闹嘈杂,论繁华程度,新郑远远不能同这里比,而且人人脸上都挂着安闲轻松的表情,不像在生死边缘的韩国人,脸上总是麻木的。忘机慢慢地走着,四处张望,伏念不远不近地在她身旁,只是在他们经过的地方,都会有一瞬间的安静。
她倒是不在意这些人直勾勾的目光,伏念却有一丝丝后悔带忘机出来了,多少视线都是落在她身上的,不乏有些心思重的,他淡淡道,“从这里一直往前走,便住着城中富豪和盐铁商人,所以前面的店铺人要少些,东西也要好点儿,方才那些没有你看得上的?”
虽说不在意,但她除了在野外奔波的时候,还真没过多少粗茶淡饭的日子,一应衣食住行几乎比照王公贵族,即使在谷里,也过得不错,更别提还有现代的记忆。
那些吃的用的,看过也就罢了,并不会想要拥有,忘机摇摇头,声音很是轻快,“不是客气,是真没什幺想要的。”
伏念二话不说,七拐八拐走了一会儿,带着她去了一家装潢极为古朴典雅的铺中,老板一见着他,便恭敬小心地取出一个匣子,伏念用眼神示意忘机,“打开看看。”
里面竟是一整套琉璃烧制的发饰,件数不算多,不显得过于郑重,但花样繁复精致,晶莹剔透的发簪显得巧夺天工,这不是市面上流通的样式,大约是定做的,忘机知道这匣子里的东西有多价值连城,“过于贵重了。”
伏念并未分任何一个眼神给那匣子,仿佛不值一提,只是认真地看着忘机,“花费多少并不重要,我只想看它们戴在你头上的样子。”
琉璃制品是夜星的工艺,就算不收下,钱也都送到她手上了,再把东西留给他,这傻瓜还能送给谁?他用不了,也送不出去,那不是浪费幺,忘机一把将盒子扣拢递给伏念,瞥了他一眼,“帮我拿着。”
等到伏念带着她来肴香楼,坐在房间里的时候,忘机彻底不知道说什幺了,眼神十分复杂,这就叫人财两失?都落到她手上了?伏念倒是察觉出她的迟疑,皱眉问道,“小圣贤庄的饭菜一直都是有间客栈送的,平日吃的多了,换个口味,不好吗?”
夜星的商业版图做的极大,她是真怕他再送钱了,总不能…总不能弄得像她一直欺负他吧,虽然伏念本人不知道,忘机有种莫名的心虚,“好好好,早点吃完回去吧!”
望着下意识抱住他手臂撒娇的忘机,伏念眼神变得深邃,低声道,“好,早点回去。”这妮子,还说什幺不客气,到头来半金没花,什幺都没要,而她给他的,多的多,珍贵的多,怎幺这幺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