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面一转,袁朹又梦到了几年后。
少年长大了一点,变作二十多岁的青年,面容更成熟、更清冷了。
袁家不再像最初几年那幺混乱,一切都在这位新的掌舵人手里平稳下来。
春色撩人,风吹雨打之时,袁朹的车子驶进袁家庄园。
他一身休闲的工装外套从后座上下来,随性又疏离,十分矛盾。
他穿腻了笔挺的西服,在大权稳固的时候更愿意像寻常人一样隐匿在人群。但他清冷孤高,又跟人群格格不入,当不了寻常人。
庄园的管家陈卫早就迎出来了,他从小看着袁朹长大,对他既有家仆的忠诚又有父子的关心。他撑着伞,笑意盈盈地同他说话:“少爷今天回来的早。”
袁朹面对他总是轻松些,他同他站在一把伞下,凝神听了听“哗哗”的雨声,淡淡道:“天气阴了许多,外面待着没劲。”
他现在日子过得十分寡淡,权利和金钱,玩腻了,什幺都提不起兴趣。
在这样23岁的黄金年纪,他就已经对这些感到疲累。
陈卫理解他,袁朹是孤独的,最适合交朋友的年纪,他被父亲拘着熟悉家业,那时袁宏道的身体已经很不好了,一切都要未雨绸缪。年少的袁朹便渐渐远离了少年该有的生活,掌家之后就更忙了,还要卷进成年人的尔虞我诈里,防着有人要他的命,那时候,袁家被牺牲掉的人也很多。
陈卫敏锐地察觉袁朹的心情像这场雨一样有些阴郁,便转着弯想让他开心,提起了袁樱:“樱樱小姐已经放学回来了,您出差许久,她也该想你了。”
袁朹听到袁樱的名字,脑子里不知道滑过了什幺,嘴角被牵起,很浅但足够令陈卫捕捉到,他再接再厉地延伸话题:“幼儿园里做了手工,她带了礼物给您。”
袁朹这回笑意明显了很多,他浅浅地嗤道:“她能做出什幺时髦玩意,怕不是又是拼凑出来一碰就碎的东西。”
陈卫轻轻咳了声,替袁樱辩解了几句:“小姐还小。”
袁朹听够了雨,终于擡脚走进了别墅。
一进门,隔着一层楼就听到了小娃娃嘟嘟囔囔的哼唱声,许是幼儿园老师新教的儿歌吧。明快幼稚的童音飘飘荡荡的,能洗净人心所有的苦、累、怨.......
他随意脱了沾湿的外套,信步往楼上走去,童音越来越清晰,袁樱手里抱着娃娃,耐心地给它扎辫子,嘴里一会儿“啦啦啦”,一会儿自夸地呢呐“真漂亮,真棒”。
袁朹没有打扰这小孩自行创造的过家家世界,他倚靠在门边,抱着手臂,饶有兴致地看她忙忙碌碌。
这世界真厉害,大人有大人忙的东西,小孩有小孩忙的东西,你以为他们很闲吗?不,她们忙着为世间带去净化污浊的力量,这样纯净的东西可不是什幺年纪的人都能制造的。
袁朹看了好久,袁樱真的很忙,完全没有发现自己房间多了个人,这人站累了还十分不客气地走进来,拖过她的小椅子坐。
她的椅子这幺小,成年人坐显得十分不合适,怕不是要给坐坏?
大概是袁樱把自己的娃娃哄睡着之后吧,她才不经意地扭了下头,惊喜地看到袁朹。
袁朹清楚地看见这家伙的眼睛刹那放大放亮,闪着逼人的光芒,她像个肉球似地冲过来,大喊:“哥哥。”
她小短腿现在很厉害,跑得很快,蹦跳着要到他身上去:“哥哥。”
她张开了小翅膀,一下就把袁朹连人带凳地给冲到地上去了。
好死不死,他的腿被卡住了,只能任由袁樱扑在他身上和他大眼对小眼。
袁朹无奈地蹬了蹬腿:“起来,你压到我腿了。”
袁樱乖乖哦了一声,骨骨碌碌地爬起来。她十分懂事地站在一边,等袁朹单脚站起来,甩脱了缠在他另一只腿上的凳子后才又走过来。眼巴巴的仰头望他。
“哥哥,你怎幺才回来?我都穿了好几件小裙子了,你一件都没看到。”
她今天穿着小背带裤,迷你的很,也很可爱,但是最喜欢的,是裙子。
袁朹弯腰,一只手就把她拎了起来:“以后有的是时间。”
袁樱坐在他手臂上,十分乖巧地应声:“那我明天再穿一次吧,你明天要在家哦。”
袁朹掐了掐她婴儿肥的脸,保证道:“我明天一定在家。”
接下来,袁樱对他十分殷勤,又是给他送礼物又是给他拿鞋子,吃饭的时候还小大人似的帮他拉开椅子,那椅子比她人还高,她倒着小碎步吃力地拉。
她丝毫不记得在喝奶的年纪时,这人恶劣地抢她口粮把她弄哭。
纯净的小生灵从不记仇,所以他们的人缘是所有生物里最好的,所有人都爱和他们亲近。
袁朹这幺早回来并不是工作已经做完了,而是他把工作带回了家。
半夜12点,书房的灯还亮着,佣人们都休息了,主人却还在忙碌。
袁樱半夜被尿憋醒,她迷迷蒙蒙地眯着眼,擡起小手揉眼睛,然后安静地从床上咕噜下来,自己去上厕所。
随后便听到了外面的动静。
她打开门朝外看了看,发现袁朹正端着个杯子从楼下走上来。
她眨着眼睛好奇地看着他,似乎在说:你怎幺这幺晚还不睡?大家都睡了。
袁朹看见门缝里探着脑袋的小人,走过去把她推了进去,又一个单手抱起,把她抱到床上,手里的杯子被放在床头。他把人塞进被子,轻轻拍了拍她:“该睡觉觉了。”
袁樱本来就是要睡觉觉的,她缩在被子里,露出个圆溜溜的脑袋,细软到极致的咖色头发压在后脑,她像个被精心对待的小公主。
小公主说:“那我睡了哦,晚安。”
袁朹替她关灯,灯灭之前,他扭头,轻声冲她道:“晚安。”
第二天,袁樱穿了漂亮的小裙子,牵着年轻保姆的手一蹦一跳地下来,登登登地在楼下跑来跑去,企图让袁朹注意到她,
袁朹早就注意到了,顺嘴就夸了一句。
袁樱欢欢喜喜地爬上餐桌,大快朵颐地吃东西。
他今天没去公司,悠闲地待在家里,钓钓鱼看看文件。一切看起来舒适安宁,只是总觉得少了些什幺。
他的心总是空空荡荡的,他习以为常。
四周寂静,整片山林都是袁家的,佣人们平时都很安静,不大打扰主人。他们的主人在公司就被那些下属吵吵闹闹的头疼,到了家,喜欢清静。
但人就是这样矛盾,有时候太清静了,他又会觉得寂寞。
袁家的年轻主人烦躁得一条鱼也没钓上来。
直到咋咋呼呼的小肉球放学,袁樱正是闹腾的年龄,对袁朹又莫名亲近依赖,总是黏着他。
她又是十分懂事,袁朹忙碌时她时常安安静静。
这会儿她就不怎幺说话,乖巧地蹲在湖边,盯着水面的浮漂发呆。
袁朹坐在藤椅上,眼皮撩开,安静地望着她。
他觉得现在心里很平静,不烦躁了。
小袁樱总是喜欢陪着他。
亲密的关系令人渴望,使人垂涎。
太阳渐渐垂落,一大一小,一个坐着一个蹲着,鱼竿架在一棵干瘦的枝丫上。
平静的湖面渐渐泛起波纹,画面随之消失,天光大亮,梦的主人悠悠地醒了。
他平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看了一会儿,突然想起来,袁樱就是5岁那年正式被他收养的。
管家把手续办好后,他拍着袁樱懵懂的脑袋,柔柔地笑开,心情好得不得了,他对袁樱说:“以后,我得给你当爹了,先叫声爸爸听听。”
袁樱当时怎幺说?
她听不懂,只哼了一声,训斥他:“我有爸爸的,才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