貘兽的橙瞳在黑夜中闪闪发亮,祂依旧抱着月琴,坐在城墙边上,两只脚丫一晃一晃的,脸上带着点幸灾乐祸的表情。
蔻儿被织柔抱起来后,便紧紧搂着她的脖子,将脸埋在肩窝的位置,一声不吭。
怀里的重量越来越沉,将织柔的胳膊往下拽,她试着松开,却发现上半身被冻僵般,无法动作。
织柔擡头望向貘兽:“手下败将,还敢回来。”
貘兽果然一点就炸:“你以为我愿意吗?!如果不是因为大姐……”
“大姐?”织柔敏锐地察觉到貘兽口中的人物:“白日里带你逃跑的那个?”
“那才不叫逃跑,而且——”貘兽还要反驳,却突然顿口,眉毛纠结成一团:“喂,臭道士,你都快要被这祟物控制了,怎幺还这幺冷静。”
刺骨的寒冷顺着胸口的方向朝四肢蔓延,织柔无所谓地笑笑:“这不还有你嘛,难道你不救我?”
本就是被派来救织柔的貘兽,听到对方这样老神在在的语气,腾地一下站起身,怒目而视:“我才不会救你!到时候就说我来迟一步,你已经被祟气吃了!”
织柔敷衍地点点头:“嗯嗯。”
貘兽被气的原地跺脚,不情不愿地抱着月琴跃下,落在织柔面前,一擡手,五指化为熊掌,抓住了“蔻儿”的后背。
“蔻儿”浑身一颤,还未叫出声,貘兽五爪一收,它便化作数十道黑雾,挣扎着被吸进掌心,消失殆尽。
织柔浑身一轻,由衷地夸赞:“好厉害啊,不愧是瑞兽。”
貘兽的小牛尾忍不住晃了晃:“也就一般般吧~”
下一刻,祂反应过来,又瞪着织柔:“别以为夸了我,我就会喜欢你!”
织柔惊讶:“哎呀,原来你想要我喜欢你啊?”
貘兽怒道:“我!不!需!要!”
祂小声嘟囔着:“况且你这幺弱,连祟气都分辨不出来,大姐她还叫我来救你,根本帮不上忙嘛。”
织柔带着安抚的意味隔着刀鞘拍了拍不终。
从她遇到“蔻儿”时,不终刀一直在微微颤动提醒她,但她想探查清楚究竟,这才将计就计。
织柔问祂:“需要我帮什幺忙?”
貘兽鼓着腮帮子:“你看到城墙里的反写咒没有?”
“看到了。”
“那你还不明白发生什幺事了吗?”
织柔老实回答:“虽然玉州有许多微妙的不和谐处,但我还未能将所有事串一块呢。”
“好笨。”貘兽嫌弃道,还欲说什幺,突然一道爆裂从城主府的位置传来!
织柔一愣,当即召出飞剑,朝着浓烟滚滚的方向飞去。
接二连三的轰鸣,吵醒了熟睡的城民,有人推开门往外张望。
“出什幺事了?什幺声音?”
“是地龙翻身吗?”
“像是城主府的方向…怎幺这幺大烟尘?”
“不好!莫非是走水了?!”
有人擡头瞧见半空中的织柔,吓了一跳:“仙长!仙长!出什幺事了?”
貘兽跟在织柔身侧,说道:“快叫他们出城!”
织柔抽出一张符纸,狂风骤起,将这几人卷起往城外一丢,却被反弹回来!
她擡起头,发现不知从何时起,玉州城四角腾升起惨绿的阵法结界,将她们包在里面了!
被反弹回来的居民也看到这诡异的一幕,惊恐万分:“这是什幺?!仙长?!!!”
织柔也惊愕不已:“阵法发动了?”
还未等她做出反应,城主府方向又发出一阵巨响,少女脸色沉沉,边往那处飞,边掐了传音符。
却没有回应。
两人到了城主府,貘兽先捂住鼻子:“哇哇哇这个臭东西!味道越来越大了!”
城主府坍塌大半,轰倒的围墙下有几团血迹,织柔冲进烟尘中,便见一道黑雾直朝自己而来。
她侧身躲开,反手持刀,以自身为中心,罡气震荡,破开迷雾!
没有视线阻碍,织柔这才看清眼前情景——
几米高的黑雾不断翻涌,却被水网兜在一处。
明水涯站在墙沿,他的折扇形态大了许多,扇面流光溢彩,悬浮在鲛人身后,每当黑雾冲撞水网时,便挥扇阻拦。
可黑雾浓稠,网丝越来越细,岌岌可危。
“阿柔?!”明水涯转头看到织柔,又惊又急:“你不是已经走了?怎幺又回来了!”
织柔亦是一怔:“我走去哪里?”
明水涯却像松了一口气似的:“我以为你又将我丢下了……可现在这种情况,我倒是宁愿你丢下我走了。”
织柔还未开口,貘兽冲鲛人大喊:“怎幺只有一团臭气,那个秦千山呢?”
明水涯道:“刚刚秦霄将他引走了。”
稀里糊涂地听到秦霄的名字,织柔脑子里更乱了。
她抽出六道符纸,以四面八方天地两极之势镇在黑雾中,金色的结界团住雾气,缓解了水网的压力。
织柔又抽出一道传音符掐了,依旧没有任何回应。
“可恶。”她暗骂一句,解了手腕上的金石铃铛,按在手心,然后抛起,迅速捏了个繁复的法诀:“千里传音,万里现容!长生久视,蜉蝣一命!照——”
下一刻,手镯停滞在她面前,如同一面小圆镜,显现出灼遥的容貌。
灼遥那边风声阵阵,似是没料到她用铃铛镜联系自己:“怎幺了?”
织柔长话短说:“阵法已经发动了,我未能及时转移城民,如今大家都困在这里,我怀疑是……魔尊未死。”
镜中插进来另一道声音:“魔尊未死?”
织柔认出这个声音,是太虚山浮玉峰的峰主越拾一,如今化神期的咒法大能。
镜面中出现越拾一的脸,他的容貌保持在四十岁左右,美髯长须,端的是仙人之姿:“织柔,你阵法不精,当真看清这是九阴回转阵了吗?此阵唯有魔尊才能发动,二十年前是你师父亲手灭了他,怎会有差错?不要乱了阵脚。”
织柔闷声闷气地回他:“越峰主,事情紧急,还劳烦您尽快。”
说完,也不管对面回复,收了铃铛镯。
她走近雾气,不终刀在手中不断发出嗡响,织柔也终于辨认出这团黑雾究竟是什幺:“死气?!”
这幺多的死气,是从何而来?
织柔问貘兽:“秦霄不是被你们掠走了吗?他怎得又回来了?”
貘兽抓了抓头发,组织语言:“大姐先前欠他一个人情未还,后来发现秦千山那个老不死的想将他当做新容器炼了,就想带他离开。结果这人是个倔脾气,说什幺也不走,非要大姐告诉他出了什幺事……我们貘兽可以入梦,便在梦里告诉他来龙去脉,结果他醒来后就去找秦千山询问个究竟——哎呀!真是个愣小子!”
“什幺来龙去脉?”织柔的嗓音颤抖。
“简单来说呢,就是秦千山让死气缠绕了大半辈子,突然就想不开了,被那个什幺主人……我不知道是谁,大姐知道。”貘兽找了个合适的词:“秦千山叫人洗脑,要祭城用邪法给自个换个身体,还要做人家的走狗。”
“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秦千山要抓愣小子,我只能带他逃走,结果我和阿乌被逼到你们的院子里,不分青红皂白挨了一顿打!”貘兽两手一摊:“前面愣小子醒了,说要回来救其他人,大姐拗不过他,只好派我来找你们帮忙咯。”
织柔问明水涯:“秦城主去哪里了?”
明水涯擡手一指:“往西去了。”
织柔余光瞥见鲛人的手腕上似乎不对劲,她抓住对方的手腕,将袖子往上撸起,发现鲛人手腕处的皮肤如同被什幺割开又重新缝合一样发皱发暗,突兀极了。
“死气?你被死气伤到了?!”织柔抓着他的手腕急急忙忙地翻看好几遍:“怎幺这样不小心!被死气侵蚀的伤口是无法恢复的!从此要永远忍受这样的痛苦……”
明水涯却问她:“阿柔担心我?”
“自然是担心!”
“那便够了。”鲛人像放下心似的:“这样便足够了。”
织柔松开了明水涯的手腕:“明水……”
“打断一下,你们有什幺话能不能之后再说?”貘兽摸摸胳膊,感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你们可是被关在阵中了,万一这个阵法真的能发动,大家都得死。”
这种旁若无人的气氛,让祂想到大姐和愣小子……感觉自己好多余啊!
织柔匆匆转身,往明水涯指的方向跑去,只有通红的耳垂泄露出女孩的心情。
到了西院,地上满是密密麻麻的反写咒,院中是对峙的秦千山与秦霄。
哪怕早有心理准备,可当织柔看到秦千山的异样时,还是惊愕不已。
“秦千山!”织柔握紧刀柄,横刀砍向死气凝结成的肢体:“勿要犯下滔天大祸!”
刀鞘触碰到死气,发出滋滋声,水火不侵的无极石打造的刀鞘第一次产生了细微的裂痕。
织柔见此后撤几步,一颗心不断往下沉。
秦千山冷笑一声:“滔天大祸?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若你也像我一般日夜疼痛,你难道就不想寻求个解脱之法?”
织柔:“你要解脱,与其他人有何干系?!”
秦千山看向秦霄:“霄儿,爷爷这些年,为你,为你早亡的母亲,为这玉州城付出多少心血,你都是知晓的……”
秦霄擡首望向被死气撑起的秦千山:“我知晓,所以我愿意替您受苦,但百姓无辜,爷爷为何不肯放他们一条生路?”
秦千山:“给了他们生路,我便没了活路,二十年前我就替他们续了命,如今是该连本带息还给我了。”
二十年前,是秦千山死守城门,失了妻女和一条腿。
二十年后,他又要为自己,献祭整座城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