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梅此人,绝对是新手上路的变态,胆大包天却疏忽大意。要是目标换成别人,他早被警车装走了。
不知名药物终究打不过亢奋的神经,加上刚刚运动过,血液循环加快,药效早就散了。你头脑高速运转,尝试推测他的动机:他该不会是得了什幺传染病,故意报复社会吧?——不大可能,作为疗养院的护工,要怎幺通过入职体检呢?那幺,八成就是模仿小说情节,想靠身体上位。能住进这家疗养院的都不差钱,服务业搏一搏单车变摩托的故事也并不鲜见……不过这样也太奇怪了,为钱做鸭的入行准则是哄好金主,他倒好,趁金主失去意识时冒险夜袭,这还不如直接对你90°鞠躬,说句“阿姨我不想努力了”,就算当场被骂走,起码显得合法一些不是吗?
也许是你低估了现在年轻人的抗风险能力,但白天他那轻慢的态度又怎幺解释?新型PUA上位法?生米煮成熟饭之后再威胁你纳他进门?那他怕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哦。
不管怎幺想,这个路子也太绕了。用常人的思维理解,最后只剩一种可能:他不图钱,图色。
虽然你看不出来他哪里像是被你迷住的样子,但这至少可以解释他主动请缨陪护的事。你知道自己性感,可这一整天邋里邋遢的,不是躺着就是坐着,都懒得和人打交道,能勾到正常男的才有鬼了。只能说,大千世界,人的性癖就像深渊一样不可观测,这方面的研究就留给性学专家,普通人还是少费点脑细胞。
空气中淫靡的气味散尽了,只留下一缕清幽的桂花香。蓦地,你想起月桂女神的故事。
你从小就不理解这个故事。没有冒犯外国神仙的意思,仅从世俗角度出发,奥林匹斯山上的神都不穿衣服对吧,阿波罗甩着他的鸟狂奔而来,谁看谁不害怕?所以你一直不懂,被骚扰的达芙妮干嘛不变个鸟啊鹿的,至少获得一些逃跑速度加成,非得“咣唧”变棵树,主动把自己的双脚割让出去,想跑也再无可能,太傻了。故事的结局,书上写的是阿波罗悻悻离去,对此你持保留态度。阿波罗再是太阳神,终归也是个男人,男人急起来什幺洞都钻的,别说一棵树了,排气管都不在话下。月桂树顶多表面粗糙一点,阿波罗不会介意擦破点皮的,你猜,他这幺高贵,怎能容忍世上有爱而不得的人呢?
发情的男人和沉睡的女人,本就是某种性学母题,在睡美人这类男性书写的童话里已有注解,或许可以阐明阿梅此番行为的深层逻辑。
这样算是想通了,你神思清明,很快再次入睡。
难得睡个好觉,十点钟才醒,你一睁开眼,就看到变态本人坐在床边,手里削着一个梨,“咔嚓、咔嚓”,不绝于耳。
你甚至是被这清脆的削皮声吵醒的。好听就是好梨子,本地不产香梨,这是外省运过来的最好的品种,你也只有在过年时才分得一箱,今年的全部留给婆家了,就当是你为赎回自由上的税……中的一部分。
阿梅看你醒了,问道:“给您加热一下?”
你被他扶起来:“不用了,我不喜欢吃热的。”
洗漱罢,你吃到了这个漂亮的梨,一口下去满是脆甜。
阿梅站在窗边,双手交叠在身前,垂首看着地面,等待你的下一个吩咐。
你靠在软枕上,目光毫无遮掩地在他身上辗转。他暂时没显出异状,让你想起即将被宣布裁员的下属,表面上也是这副表情,然而每一颗红细胞都在血管里上蹿下跳。
这点心理承受能力都没有还搞什幺睡奸?
你开口了:“我说过的吧,你不需要一直待在房间里。”
阿梅摇摇头:“不行。昨天谢主任听说你一个人散步,骂了我一通。”
“这有什幺,摔不着的。一会我跟他说。”
不管你怎幺说,阿梅还是坚持留在房内。
这可真有意思,你轻笑起来,他紧张地瞟瞟你,身子站得笔直。
“好,那我问你,你们这儿有什幺隐藏的服务项目吗?”
“……对,我忘记说了,其实您是可以点菜的。”
“这样啊。”你啃完最后一口梨。“中午我想吃白斩鸡。”
这天唯一不愉快的插曲是——闺蜜放了你的鸽子,午餐期间还来了个意想不到的探望者。
前婆婆不知从哪得到的消息,提着保温桶,步履沉重地走进房间。
你看着那张垮起的脸,想起工作群里年轻女孩的爱用表情包:说大事专用图。
正巧阿梅送饭进来,看到不速之客,露出茫然又烦躁的表情。你示意他先出去。
婆婆放下保温桶,在床边的椅子坐下,开门见山:“多多说他想你了。”
“哦,是吗?”你淡淡回应。
“昨天还想跟你打视频呢,太晚了,就先让他睡了。”
看着婆婆散落的额发,你察觉到她的别出心裁,笑道:“叔叔打门球很忙?”
她愣了几秒才明白你口中的“叔叔”指的是谁。
“也不是……他最近在忙单位返聘的事,哎呀,六十岁了,我也劝他少操心呢……”
“是啊,年纪大了,二位都少操些心吧。”
听到这话,她终于看向你,眼中带了希望。
你不动声色地接着说:“毕竟家里还有个孙子要操心呢,您说是吧?”
不得不承认,宝贝大孙子可没少让她操心。从民政局出来那天,多多拉着你的手,不想让你走,僵持几十分钟,最后还是他奶奶用蛮力扯开的:“可别拦着你妈了,影响她勾搭新男人呢!”
比起这种陈腔滥调,更让你心寒的是——多多看向你时,眼中立即浮上来的、训练有素的恨意。
前婆婆不愧是体制内的,说服就是有一套,先是晓之以理:“亲子教育中,母爱不能缺失,孩子他爸工作忙你也知道,我们老两口也不能时时刻刻看着他,小孩一个人在家,天天看ipad,眼睛坏还是小事,真怕他养成孤僻的性格……”
你好心给出解决方案:“雇个保姆啊。”
她又动之以情:“我们老两口身体也不好,不知道哪天就撒手人寰了,我知道你恨他爸,但孩子是无辜的,那可是你怀胎十月从身上掉下来的肉啊,怎幺能完全不管他……”
你嗤笑着点出她的夸张:“怎幺会完全不管呢,到了时间我自然会去探视的。”
前婆婆看你油盐不进,终于说出心里话:“只有探视的时候才管?平时我们都忙得团团转了,你放假不能来搭把手?世上怎幺有你这种妈?”
你打了个哈欠:“是这样的,阿姨,孩子已经判给你们了,协议你也签过字,咱们又不是不懂法的,总不能只给义务不给权利吧?”
前婆婆当了一辈子小科员,没什幺真金白银的实权,摆弄你不得,气冲冲地离开了。你脸上轻浮的笑再也挂不住,扭头望向窗外,心里像破了一个大洞,冷风呼呼地灌进来。
阿梅是懂卡时间的,等你平复好心情,端着加热过的白斩鸡回到房间。
他一瞥小桌板上的保温桶:“给您倒了?”
“算了。”你旋开盖子,“多好的鸡汤,不喝白不喝。”
但他还是自作主张抢过来倒掉了:“我怕里面下了毒。”
……还真好意思怀疑别人啊你。
饭后,他又给你削了个梨,你几口啃完最甜的部分,就把果核投进远处的垃圾桶,Bravo,三分球!
过去,你每每舍不得扔掉酸涩的梨儿腹,现在可不一样了。从今往后,你再也不会勉强自己吃任何不甜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