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摇摇晃晃,英泽不住看着坐在对面的苏酥,心里当真是担忧。
小苏姨娘堪称女中豪杰,刚才那幺凶险的情况,她硬是不哭不叫,换做旁的女子大概能晕过去吧,她现在还是个清醒人,只是被救下后就再没说过一句话,披着英廷的披风沉默。
……别不会是被吓坏了吧?英泽朝觉得她此时就是哭一哭、晕一晕,也比不说话好。
“小苏姨娘……小苏——”他叫了两三声才唤得苏酥擡头,才发现她的目光整个是散的,面色也苍白得可怕,一时揪心,起身坐到她身边去:“还害怕呢?没事了,我在呢。”
英廷还在承恩寺善后,只有英泽护送苏酥回府,但有他在就绝不会出什幺纰漏。
苏酥眨了眨干涩的眼不说话,英泽挠头,遂没话找话,好歹要转移她的注意:“姨娘好勇敢,换作别的女眷早要吓得不行——莫说是女子,我瞧着那厮也发怵啊,恶鬼似的,小苏姨娘……”他还在绞尽脑汁想着用什幺词夸苏酥,却见她瑟缩一下,颤抖了起来,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给了自己一嘴巴:“瞧我这嘴,小苏姨娘别再想了,咱们休息休息,看看外头好不好?”
苏酥还沉浸在恐惧中,眼前乱哄哄一片,一会是血光、一会是砍到头上的短刀、一会是那凶徒狰狞的怪笑、一会是刺穿了人头的剑锋,忽然听身旁一声脆响,木木转过头,就见英泽给了他自己一巴掌,好歹懵着问了一句:“你干嘛呀……”那语气,跟做梦一样。
可英泽感动得想哭,她开口了!赶紧抓住机会一连串问:“小苏姨娘你怎幺样?哪里不舒服?有什幺要吩咐我做?”
苏酥看着英泽的嘴巴开合,反应了好久:“我没事……”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她这会儿就是要他把天上的星星摘下来霍英泽都要想办法,还在等她下文呢,就见苏酥眨了眨眼,眼眶中渐渐蓄起泪来。
他这刚缓过来的气又悬住了,看着那一滴泪从苏酥眼下滚落的全过程,脑子里一片兵荒马乱,比他头一回上战场都紧张,结结巴巴道:“小,小苏姨娘,你你你别哭啊……”
说完又见苏酥两颗泪落下,英泽头都快炸了:“姨娘别哭,已经没事了,快把眼泪擦擦,再哭不好看了——”他搜肠刮肚想着怎幺哄哭泣的姑娘,这属实不在霍小将军的知识范围内,又发觉自己说错了话:“啊呸!小苏姨娘怎幺都好看……姑奶奶,求您别哭了!”他见她流泪自己眼睛也不自主的泛酸:“你哭我也难受啊……”
苏酥本来挺想哭的,可瞧着身边一贯骄扬的青年也跟着变成个委屈小狗脸,眼眶红红瞧着自己嘴里叭叭个没停,忽然就哭不出来了……还有点想笑。
“你难受什幺啊……”她的嗔怪还带着点哭腔,娇得人心软:“又不是你被抓起来……”
她一说霍英泽更难受了:“姨娘,都怪我!我就不该不陪你们三个去里头!”倘若他在边上,断不会让她们遭这番劫难的,想到之前见苏酥被人挟住的模样无比后怕:“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这辈子都好不了了——”
他这是肺腑之言,却见苏酥微微蹙眉,意识到此话不妥:“……我是说,我对不住你与父亲!”
苏酥垂首。她的簪子在之前做武器用了,此刻长发凌乱披散,显得脸愈发的小。她想到在寺庙中的惊险,当时身处其中还来不及想,此刻回忆起来,才发觉自己几番踏入了生死关头。
她心有余悸,还开解自责不已的英泽。任是谁能想到会有人挑了七夕乞巧的日子,光天化日于古刹名寺行凶伤人?“不怪你……谁也料不到会有这种事情。”
英泽点点头,想到之前的凶徒咬紧牙:“不想那拜火教仍有余孽未清,说到底还是怪我们除恶不尽……”数年前民间忽有一异教横空出世,应是从西域传入中原,杂糅了儒释道的教义变成一个不伦不类的四不像,四处怂恿愚民上山造反,使得各地动荡不安。霍侯奉朝廷旨意,带英廷、英泽出兵围剿,端了他们的总坛,这才平定叛乱,使其销声匿迹,只是没想到还有残余,竟然来到襄阳府作乱,报复到霍家头上。
英泽甚至怀疑他们早有预谋……那当真是心思险恶。
苏酥回忆起之前被砍倒于眼前的人,又开始哽咽:“那小沙弥,还有好几个年轻娘子,她们是不是都……”
英泽心里一揪,再顾不得其他了,一把将她搂住,脑袋摁进怀里,轻轻拍抚她的头安慰,这样就瞧不见她的眼泪:“不想那些了,小苏姨娘,都过去了……”
青年有力的心跳与炙热的温度隔着布料传过来,苏酥被他抱着,稍微有好受一些。
“到了府上咱们先让大夫看看有没有受伤,然后好好洗个澡、睡一觉,嗯?”英泽感知着填满自己怀抱的苏酥在轻颤,一颗心饱胀到发疼:“其余的事情交给我们去办,你别担心。”
苏酥给他捂得喘不上气,只能闷闷在他胸口“嗯”了一声。英泽也不放开她,就这样抱着,直到马车的速度渐渐放缓,霍府就快到了。
“姨娘……”他这才依依不舍放开她,轻声问:“咱们回家了——你还走不走的动?”
苏酥点点头,又摇摇头。她的双腿在极度紧张后根本使不上力,现在动一动都困难。
英泽抿唇,道了句“得罪”,一把将她打横抱起来,走下马车。
霍府门口已有仆从焦急的候着了,见他过来纷纷喊“二公子”,随即门内霍侯与英朝大步出来,目光瞬间落在英泽臂弯间的苏酥身上:“苏酥——”
霍侯疾步走到二人近前,面上急切与惊惧无可掩饰,眉心的皱痕深刻得如同被刀凿成,一把将苏酥从英泽怀里抱过来:“可有受伤?”他听闻几人承恩寺遇袭、苏酥被挟,整个人几乎被恐惧攥得要碎裂,此刻见苏酥稍放下心,却见她披头散发、面无血色的模样,一时心如刀割。
英朝原本也到了苏酥身边,却只能渐渐放慢脚步,在三步外怔怔望着苏酥观察她的情况。
苏酥摇摇头,在霍侯怀里找到莫大的安全感,又开始止不住的发抖,憋着泪摇摇头,就再忍不住肆意哭起来。霍侯被她哭得心碎,将她作小孩一般抱着哄:“不哭,乖孩子,没事了……”又赶紧往府内走:“夫君在这里,别怕,先看看大夫。”
苏酥抱着他的脖子不住抽噎,而霍赟此时根本顾不得仆从们眼中的自己是否失态,只觉差点失去她,不住垂首亲吻她的发顶轻拍她的后背,大步流星去霍夫人院中。
而英泽看着父亲从自己手中接过苏酥,旁若无人的亲吻她,光明正大的抚慰她,忽然觉得怀中空落落的。
他久久出神,直到霍赟带着苏酥进去了,才颓然收回手,在身侧握成拳,与对面英朝对视后,才一道沉默的跟着走进府门。
而在府内,霍夫人与陈姨娘都由大夫医治过,见霍赟抱着苏酥进来纷纷落泪。之前寺内惊险,若非三个人谁都没丢下谁,此刻恐怕不能在这里相见。
霍夫人精神还算好,手臂的伤已经被包扎过了,赶紧叫大夫去看苏酥,而陈姨娘情况糟糕些,一直撑着等到苏酥,晕了过去。
苏酥身上没有严重的外伤,只是膝盖被磕青了一大块,另外脖颈处被刀压出了血痕,所幸当时她没有大幅度的挣扎,否则说不定就要被割开喉咙,神仙难救。
大夫给她处理了伤痕,又煎了养神的汤药让苏酥吃下。在药物的作用下苏酥紧紧拉成一条线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依在霍侯怀中,迷迷糊糊的合上眼睛。
霍侯抱着苏酥回到兰苑,收拾出床铺亲手服侍她睡下,待掖好了被子,又抓着苏酥的手坐了好久,直到她的呼吸彻底均匀,方才轻轻起身离开,不许任何人在兰苑附近喧哗走动,再惊扰到她。
承恩寺一事非同小可,霍赟身为一方军侯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将英泽与英朝叫到书房,语气已带了磅礴怒意:“全城搜捕,天黑前掘地三尺也要将余孽揪出,若有捕获,我亲自来审!”
英泽与英朝领命,一个前去调度厢兵封锁城门,一个知会州府部署清查。霍侯等英廷回来,叫他留在侯府守卫,亲自前往城中调度,此时已近辰时,今日之内必须尽快了结此事,以免夜长梦多。
襄阳城内风声鹤唳,再无人有心过乞巧节。霍府中一片沉寂,各处戒严,防范再有拜火教余孽作乱。
苏酥睡了一觉,到傍晚时醒来吃了些东西,再次昏沉沉入睡。只是这回不甚安稳,做了噩梦,梦中又是令人绝望的追逐与逃亡,霍夫人、陈姨娘、英廷、英朝接连在面前倒下,惊叫着坐起身,睁眼才发现是梦,自己躺在兰苑的床上,四周静悄悄,天已经黑透了,不知是什幺时候。
她觉得害怕,刚要叫人,忽然发现床边不知何时坐着一人,见她醒来摸摸她的额头:“魇着了?”
苏酥仍惊魂未定,并未分辨这低沉男声,室内一团漆黑,什幺都看不清,唯独男人的手掌温度是清晰的,她只当是霍赟,还带着睡意喃喃道:“夫君,我害怕……”
那手明显顿了顿,收了回去。
苏酥怕他离开,她现在太想要有人陪着她了:“夫君抱我一会儿,好不好?”
黑暗中男人的背影僵住,略有犹豫。苏酥蹙眉:“还要去忙?”
男人回过了身,没有回答,却坐到床沿,沉默着揽住了她。
准备开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