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停车的河谷没有名字,但风大得恐怖。
林瑾本还想下车去走动走动,结果却连车门都打不开。每每开了一条缝,就会被风吹得关上。
但翻过这座山谷之后,也就即将抵达太阳湖了。
那就是林瑾一直以来的目的地,如今近在眼前。她也不着急这一时半会儿,从后座拿了中饭,先解决了温饱,再考虑别的问题。
吃了这幺多天的糌粑,她的味蕾早就习惯了它的味道。青稞制成的干面虽然说不上有多少营养,终归对身体没什幺坏处。
填饱了肚子之后,车继续在河谷里穿行。
结冰的河面其实并不结实,从冰层上甚至能看到水下的气泡。但这是从可可西里湖到太阳湖的最优路线,倘若要绕行的话,得多走四百多里路,且距离布喀达坂峰的距离会更远。
陆为艺高人胆大,权衡了一下,就决定来这里抄个近路。
或许也是早上日照金山的保佑,在河谷里一路的行车都顺畅极了。尽管大风和打滑的路面让车速降得很低,可冰面连一丝裂缝都没有出现过。
开出了河谷,太阳湖便出现在了视野之中。
盆地的平坦与相对较低的海拔,使得太阳湖周遭的一带已经生长出了鲜绿色的水草,三只并排站着的藏野驴目视着吉普车的到来,撒丫子和车子并排跑了起来。
对于驴子来说,这样的赛跑有趣好玩。
对于林瑾来说,有趣加了个倍。毕竟驴和车跑步,这事儿多新鲜啊。
不过她的注意力很快就不在这群驴子身上了,比起前几天路过的地方,太阳湖这一带的确更适合动物居住,对藏野驴来说如此,对人类来说也是这样。
这意味着,哥哥出没在这一带的概率也会更大。
甩开了驴子后,林瑾的视线还盯在窗外,仔细注视着目光所及之处是否有帐篷或人影,无论是站着的还是倒着的。
幸好昨天的大雪被南边的山挡住,并没有下到这里。而前阵子的雪又已经化了,视线从地面上扫过,并无太大的阻碍。
陆为告诉她:“我们车上的物资不够在这里久住的,要找你哥哥,也只有最多三天时间。如果三天里找不到你哥哥……”
“没关系的,那我们就走。”
她废了这幺大的功夫来到这里,是相信她要的答案就在这里。因此在三天完全过去之前,她坚信自己一定能够在这儿找到哥哥。
这是血缘带来的心灵感应与直觉。
车开到了太阳湖边,却没照着陆为所说的先扎营再寻找。今天半天的车行都很顺利,没有遇到什幺险情,也没有像前一天那样反复陷车。天光尚且大亮着,直接扎营未免浪费时间。陆为把油加满,沿着太阳湖的湖岸缓缓往东而去。
林瑾不放过视野里的每一点空间,草地上任何不寻常的东西都过过她的眼睛。
但除了动物的粪便、早已风化了的野兽白骨和新长出来的野草之外,这里实在别无他物。
陆为低速开了一会儿,忽然想起来件事。
“后面有望远镜,我去给你找找?”
林瑾本想说不太用得着,但找出来也好,多个工具就多点找到的可能性,于是点点头:“嗯。”
工具的袋子藏得深,从前排扭过去找估计很困难,陆为索性下了车,到后排去翻找堆得乱七八糟的麻袋和桶。
挪开了装糌粑的塑料袋和装鱼的麻袋,又挪开一袋子杂物,工具袋露了出来。他扒开口往里头挖,居然从一众金属的触感中摸到了一本书。
奇怪地拿出来一看,是一本封面写着“龙虎豹”的杂志。
是他很久之前从县里买的了,一直放在车上。从后座找到它并不是件奇怪的事,但……
这玩意儿怎幺会在这儿?
他明明记得是放在自己那包杂物里头的。
车上除了他之外,就只有林瑾一个人。
他擡头看她一眼,正好与她对视上。
林瑾问道:“怎幺了?”
陆为扬了扬手里的杂志:“你翻过这个了?”
“嗯。”她坦然承认,“之前找什幺来着的时候,它从袋子里掉出来了。我不知道它原本是放在哪里的,就给随便找了个袋子塞进去。”
“行。”
陆为笑笑。
想来,她也是不会看这种东西的。
他把杂志放到了空油桶上边,又在袋子里翻找了一通,终于找到了望远镜,一抛就到了林瑾手里。
他从驾驶座上来,林瑾又扭头看了眼那本杂志。
路程还要继续,车子朝着东边布喀达坂峰越行越近,然而草地上依然没有出现任何的身影。
倾斜的日光将草地上的一切都照耀得亮堂堂的,一抹金属的反光吸引了陆为的注意。
他指着右前方的一点反光,对林瑾道:“你看看,那里是不是有弹壳。”
“蛋壳?鸟的那种蛋?”林瑾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拿起了望远镜。镜头里的画面是模糊的,她转着轴调试起望远镜的倍率。
陆为嘴角一抽:“子弹壳。”
“哦,对不起。”
转轴逐渐让镜头变得清晰,林瑾眯起左眼,右眼仔细地分辨着。
她用过枪,之前就认识了弹壳的模样。
从望远镜的镜头里看过去,草地上果然躺着一堆冲锋枪子弹的弹壳,在太阳的强辐射下微弱反着光芒。不定睛看,肯定会被忽略过去。
也不知道陆为的眼睛是怎幺长的,这都能看得见。
“是子弹壳。”她道。
“好。”
陆为一脚油门提了速,车轮快速转动着,车子开到了弹壳堆边。
他立刻下车,从几百枚弹壳里捡出一颗仔细观摩。
林瑾问:“是巡山队的子弹吗?”
陆为摇摇头:“不是。巡山队没有这个型号的枪。这个是盗猎者的枪子儿。”
林瑾的心在“盗猎者”三字出口的瞬间被揪了揪,不过很快也平静下来。
早就料到了的事。
子弹从两人的脚下,一路向北蔓延。在草地里隐藏得虽深,可数量实在不容小觑。
不必看到藏羚羊的尸体,也能判断出这里经历了一番怎样的屠杀。
陆为蹲在地上,用手拨开一旁的杂草,露出草下的沙土地。沙土并没有留下明显的车痕,但有两道宽约三十公分的土地上寸草不生,一看就是在新草正在生长的时候遭到过车的碾压。
“你哥哥多久没有给你写信了?”他擡头问道。
林瑾算了算时间:“三个多月。”
“这些痕迹最多两个月。这一带有地热,草长得早。弹壳和车痕不一定就是你哥哥留下的。”
“两个月……”她头脑中飞快地盘算,“我哥哥每个月都会给我写一封信。两个月前,可能是他最后一封信寄出后的那个月里,在这里留下的痕迹。哥哥的最后一封信里写过,他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都会在太阳湖附近活动。”
她把最有可能的猜想直截了当地说出来:“太阳湖这个位置,应该是藏羚羊从阿尔金山迁徙到卓乃湖产羔的必经之路。这几个月,总是会有成群的藏羚羊路过太阳湖。哥哥大概是负责蹲守在这里的盗猎者。”
一直以来都没有说破的事,现在在这些弹壳面前,也没有再遮遮掩掩的必要。
与其让陆为说出来,还不如她自己来说。
陆为沉默地叹了口气。
他以为她的料想还会更乐观点,没想到她猜得这幺通透。
他问:“那你还找吗?”
林瑾坚定地说:“找。”
她不远千里奔波到这里,不会因为哥哥的身份并非以前所知,就放弃对他的寻找。
无论是巡山队员,还是盗猎者,那都是她相依为命的哥哥。
只是,她不确定:“你还愿意陪我找吗?”
陆为的回答也同样是一个字。
“找。”
他捡拾了几枚弹壳装在兜里,站了起来,与她一同回到了车上。
沙草地上的车辙印在过了浅滩之后便不见了,失去了寻找方向后,最好的路径就是顺着原定的计划走。
太阳逐渐西斜,终于,在夕阳到来之前,车子抵达了布喀达坂峰的南脚。
这就是早上的日照金山照亮的山脊,海拔6860米,是昆仑山脉中段的最高峰,维吾尔语意为“野牛岭”。
这是座鲜有人问津的高峰,除了六年前,也就是1992年日本的登山队登顶过这里之后,就几乎不再有登山者光临。
一下车,林瑾便感受到了这里远高于可可西里其他区域的温度,穿着厚厚的棉袄,后背上甚至出了一层薄汗。
她摸了摸脚下的土地,果然是温热的。
眼前巨型的雪山不仅给附近带来了雪水化成的溪流湖泊,也为附近的土壤植物提供了丰富的地热资源。一条盘踞在冰舌构成的山谷里的河流蜿蜒而下,一阵阵热汽从水面上升起,在寒冷的环境中构成了极大的诱惑。
而这一片的地热不仅加热了河水,也让周遭一带布满了热汽喷孔。
土地被热气流冲起一个又一个喷泉般的泉眼,湿润的热汽从里头冒出,呲呲的声音此起彼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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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加更两章,在19点和19点三十
感恩一路追到这里的读者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