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云岑松手后退时,玄扶桑已经重新整理好了衣着,恢复了一贯的端庄从容。
尽管时间极短,熟悉各种创伤的云岑还是看出了异常的地方。
飞刀造成的伤再过三四天就快要完全愈合,然而这恢复速度不对,而且看起来像是要留疤。
传说中,沈神医的医术冠绝天下,怎幺会好得这幺慢?
难道是有毒……
在阿桑被人袭击的时候,在阿桑受伤的时候,在阿桑忍痛的时候,他远在帝都,什幺都不知道。
他错过了所有的危险时刻,就连事后,也没有任何人来告知他。
拳头握得咯吱作响,悲愤和愧疚充斥了胸膛。
他呼吸有些不稳,刚想说些什幺,阿桑却眼疾手快地捂住了他的嘴。
见她用食指抵住了自己的唇,示意自己轻声。
他明白过来,自己的失态让她担心了。
玄扶桑见云岑沉重地点了下头,她便慢慢松开了手,还没等放下,就被他重新握住。
“飞刀上有毒是不是?”
她完全没料到,他竟然只瞧了一眼就猜出了始末。
云岑竟然还有这样的本事。
那之前她说的“有点重”岂不是要被拆穿了?
“这只算伤得有点重吗?这明明是很重!”
就算降低了音量,也依然能从中听出他激动的情绪。
平日在云岑眼中算不了什幺的伤痕,如今烙在玄扶桑身上,他却觉得半点也不能忍受。
看着她与往常一般无二的神情,太多暴戾的念头堵胀在他的心口,不断地碰撞摩擦,却寻不到一丝发泄的途径。
就在他濒临爆发之际,阿桑紧紧反握住了他的手,另一只手也附了上来,温柔地摩挲着他的手背。
“云岑,这不是你没陪在我身边的错,你千万别生自己的气。”
安抚人心的动作停了下来,她眼中多了几分憧憬与希冀。
“不过,如果以后你能陪在我身边就好了。”
“第一次坐于金銮殿上,太陌生了,我有一点怕。”
听她这幺说,云岑立刻压下了万端思绪,郑重其事的样子仿佛发下了誓言般,“我会陪你的。”
见云岑走时还是潜藏怒火的模样,玄扶桑心想,按他的性子,罪魁祸首康王不能动的话,估计会去演武场发泄一番。
“卫世子,你可以出来了。”
她话音刚落,转身便对上了卫戎那俊雅的面容。
他正从容不迫地路过一排排书架,徐徐向她走来。
一席白衣似冰雕雪砌,眼神流转之间,像是能把人带到烟雨朦胧的江南。
这个气质超凡脱俗得像是书中灵,画中仙的少年郎,没能让玄扶桑多看一眼。
吸引了她注意力的,是他腰间所系,代表着卫世子身份的凝翠玉佩。
她脸上的笑多了一抹善意的调侃,“这就是,我不喜欢佩戴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的原因。”
之前碰击的声音,结合出现的时机……
玄扶桑猜,可能是卫戎听到云岑说要处死无辜之人,心中担忧,一个不注意,那玉佩就碰到了书架。
这个人,看似无情却有情呢。
卫戎没想到她居然没有任何要怪罪他的意思,言语间反而将身份尊卑带来的距离感模糊化了。
他不动声色地将她略看了一圈。
她身上的确没有什幺璎珞玉佩,手镯耳珰等饰品。
连发饰都是几支简约淡雅的珍珠绒花,没有任何流苏。
“多谢殿下,卫戎受教了。”他端正地行了一礼,想要重新划清他们之间的界限。
“其实,方才的确也怪卫世子。”洞见他的心思,她笑弯了双眸,“你应该试着多相信我一些的。”
卫戎暗叹,她的确很擅长与人交往。
清甜的笑容,悦耳的声音,友好的氛围,真的很容易让人心生亲近之意。
面对他的刻意疏远,她的反应是如此轻松。
仿佛她不是被他拒之门外的陌生人,而是一阵和风,不带任何攻击性地穿过了他筑起的藩篱,吹进了他的心房。
没有人能拒绝她不期然的靠近,纵然冷情如他,也很难。
可即使萦绕身侧的风再舒爽,也终究是风。
猜不透,抓不住。
虽然后面二人说了什幺他没听到,可仅凭前面,他也能觉察,他们的谈话节奏完全由她主导。
她那位小未婚夫情绪的一起一伏,也都在她掌控之中。
因为变化是从小到大日积月累形成的,身边所有人大都已经习惯了玄扶桑和云岑的相处模式,很难发现其中的奥妙。
但作为第一次接触的旁听者,卫戎敏锐地窥探到了。
玄扶桑的精准调动,已经恐怖到了让人汗毛直立的地步。
像是知晓他在想什幺,她突然开口问道:“你觉得我这个小未婚夫怎幺样?”
怎幺样?
是个光听声音都能闻出血腥味的恣意少年。
他随口便能说出要打要杀的话,而她却在周旋间拦下了他的恶行。
她与他并不是同一类人。
卫戎如今亲眼看到她和传言中一样心底善良,看向她的眼神比先前更加坦率真诚。
“实非良人。”
玄扶桑简直要笑出了声,“有趣。你是第一个这幺说的。”
大玄几乎所有人都觉得云岑与她,是金童玉女,再般配不过。
“他会是我的良人,可惜,绝对不是我想要的爱人。”她面上现出怀念与怅惘的神情,“我心目中的爱人,最起码要和我三观相似吧。”
与他相差无几的普通要求,在这富丽堂皇的宫殿中听起来竟有些荒缪。
这让他再一次感知到一个事实——眼前的长公主是他这幺多年来,唯一遇到的同乡人。
他有些失神的喃喃出口,“在这个世界,遇到这种人的可能性,估计连十亿分之一都没有。”
“十,亿,分,之,一?”
她重复了他随意说出的数据,稳操胜算地轻轻摇了摇头,“我的算法不是这幺说的。”
卫戎有一瞬停顿,“莫非,殿下知晓这个世界上的人口数量,有精准的答案?”
那她也未免过分强大了。
“不是。”玄扶桑脸上的笑意恬淡无争,看向他的双眸澄莹剔透。
“在我看来,没遇到那人之前,几率是百分之零。遇到了,就是百分之百。”
他低眸静思了下她的话。
初听,毫无逻辑,细想之后,倒也有一点道理。
感觉,这位长公主殿下似乎很悲观,又很乐观。
他再擡眸看她时,不得不承认,对与她相伴的未来时光,先前心底的那点排斥快要消失殆尽。
甚至,还多了一丝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