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遇见南星

2015年,盛夏。

“到站了啊,都醒醒,延姚到了。”

季念春被司机吵醒,摘掉了耳机,迷迷糊糊的醒来。

坐了将近三个小时的客车,终于到延姚汽车站了。

还是记忆中的老样子。

季念春盯着车站牌上的“延兆”二字,轻笑了一下。

一出站口,全都是拉客的摩的师傅,旁边站了一排卖小吃的大妈们。

这次回来季念春没带什幺行李,就背了个双肩包,压低了帽檐,季念春绕开人群,快步出站。

也不知是谁眼尖认出了季念春。

“呀!这不是季家的大小姐吗!?”

一听到季家,分散的人流瞬间聚集在一起,把季念春团团围住。

“哎呦,咱延姚的状元回来了啊!”

“是季家的孙女吗?我的老天爷,都长这幺大了?”

“念念,还记得婶子不?我从前在你们家果园帮过工!”

......

季念春一向不会应付这种场面,只能尴尬的笑着,笑得脸都僵了。

幸好,爷爷有派车来接她。

季念春跟躲狗仔似的,一个弯腰,麻溜的钻进车里。

关上车门,季念春长呼了一口气。

“你可算是回来了,念念。”

“好久不见,陈叔。”

陈启明给季念春的爷爷当了快二十年的司机,从小看着季念春长大,一直把季念春当作自家小辈。

“念念真是越来越漂亮了,我刚才都差点认不出来了。”

“陈叔这几年过得还好吗?”

“还行,有你爷爷护着我,吃喝不愁。”

“那就好。”季念春没再说话。

陈启明朝后视镜瞥了一眼。

快四年没见念春了,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幺,只好找着话题聊。

“回来也不提前说一声。”季念春是上了车才发信息告诉家里,她今天坐班车回延姚。

放暑假了,学生都要回家,季念春没抢到回延姚的火车票。

“早知道叔直接去省城接你了,坐了那幺久的车,累坏了吧?”

“有点。”季念春打了个哈欠。

从北京飞到省城,又买了最早的一班车赶回延姚,她这两天确实没怎幺睡好觉。

胳膊撑着脑袋,季念春闭上了眼睛。

“等过两年咱延姚的机场修好了,你回来可就方便喽,从首都直飞延姚。”说着似是想到了什幺,陈启明不由的感慨道:“变化实在是太大了。”

季念春懒洋洋的“嗯”了一声。

见念春回应他,陈启明顿时打开了话匣子,说起了季家这几年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情。

听到季耀祖开始做生意了,季念春缓缓地睁开了双眼。

季耀祖做生意,那不得赔的连裤衩子都没了?

不同于季念春,陈启明显然对季耀祖充满了信心。

“你小舅这回是真的收心了,不像以前那幺胡闹了,连你爷爷都夸阿祖终于长大了。”

“呵。”季念春坐直了身子,显然是对这个话题感兴趣,“你继续说。”

这两年全国各地都开始兴起古镇热潮,加上媒体的宣传炒作,游客量是暴增,直接带动了当地的经济发展。

延姚政府也想赶上这股热潮,毕竟,论历史,他们这个小镇确实担得上“古镇”二字。

从西魏末年起,这里便是重要的官道驿站了,镇上的几处明清古建筑保留的很好,清河山上的送子娘娘庙更是是出了名的灵验,不少外地人专门跑来求子,香火非常旺。

延姚政府从去年便开始大力发展旅游业。

季念春四爷爷家的小舅季耀祖,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找他大哥走了后门,在清河山的脚下盖了一连排小别墅,搞起了民宿生意。

“开业剪彩那天我去了,地方选得真不错,依山傍水的,这生意保证能发!”陈启明直夸季耀祖有眼光。

季念春轻笑了一下。

他季耀祖是谁?延姚镇出了名的败家子,初中没毕业就在街上混流氓,吃喝嫖赌样样精通,他会做生意?

狗都不信。

季念春没想到几年不见陈叔竟然变成了话唠。

从季耀祖的生意扯到了延姚这几年的变化,陈启明滔滔不绝的说着延姚现在发展有多快,好多出去打工的年轻人都回来了。

话题又绕回到季家,什幺销量又创新高,好几个大企业都要和季家合作。

说到这里,陈启明的脸上露出与有荣焉的神情。

季念春失笑。

如果她是老板,她一定要给陈叔颁个最佳员工,句句不离东家,瞧人家这忠心劲儿。

“等念念你接手季家了,咱季家肯定会越做越大的!”

陈启明对季念春有信心,毕竟他们家念念可是延姚第一个考上京大的高材生。

“老爷子的身体是真不像从前了,念念你不如就回来吧,季家的这份家业迟早是要留给你的......”

“陈叔。”季念春打断了他:“三年前我就已经说过。”

“我是绝对不会留在延姚的。”

到今天,依然如此。

......

许是坐太久车了,季念春有些晕车。

陈启明把车停在路边,下车去给季念春买点吃的。

季念春跟着陈叔一块儿下车,随意的打量了下四周,眼神最后落在巷口的书店上。

这家书店看起来很旧,店面灰蒙蒙的。

门口摆着一张折叠桌子,上面放着一台老式的榨汁机和一大筐苹果,旁边挂着一个木牌子,上面写着“鲜榨果汁,一元一杯”,字迹很娟秀。

季念春舔了舔微干的喉咙,朝店里喊了一声:“老板在吗——”

没人应她。

店里很暗,堆成小山似的书挡住了季念春视线,她的视力不算好,隐约看见柜台后面有个人影。

又喊了一声。

人影动了。

“来了!”

一个少年匆匆跑出来。

很高,很瘦,面色苍白,眼睛湿漉漉的,身上有股淡淡的油墨香。

这是季念春对南星的第一印象。

“我要一杯果汁。”

“稍等。”少年低着头,没有看她。

季念春有些意外的看了他一眼。

长得一副柔弱不堪的模样,没想到声音还挺低沉。

这时,陈启明买完东西也过来了。

“我的大小姐啊,放着咱自己家里的不喝,跑这儿来喝个什幺?”陈启明无奈的说道。

“家里的有添加剂。”季念春指了指旁边的牌子,“人家的是现榨的。”

“……”

拆自家台的人,他还是头一次见。

这话要是让老爷子听到,气得假牙都得掉出来。

季家是卖苹果的。

延姚百分之八十的苹果都是从季家果园里出来的,不光如此,季家还有自己的饮料品牌,专卖苹果汁。

全国不敢说,但在西北地区,季家的苹果汁还是有些知名度的。

陈启明嫌弃的看了眼南星家的摊子。

连个遮阳伞都没有,筐里的苹果蔫了吧唧的,一点也不新鲜。

“念念,咱别买了,不干净。”

陈启明丝毫不在意老板就站在他面前,声音大到南星就算戴上耳机也能听见。

南星没有反驳,而是擡头看向季念春。

“还要吗?”

从她出现,这是他第一次看她。

延姚的夏天非常闷热,中午的烈阳能把人烤熟。

店里没装空调,全靠头顶的风扇过夏。

南星的额头全是汗珠,双颊白里透红,眼眶含有湿气。

季念春盯着他那双褐色的眸子,嘴角微微上扬。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把小孩欺负哭了。

“要。”

南星干活儿很利索。

季念春看着他即将削出一条完整的苹果皮,忍不住出声:“厉害。”

然而下一秒。

苹果皮断了。

“......当我没说。”

南星的身影晃了晃。

他把苹果切块,放进榨汁机,又从保温桶里舀了一勺冰水。

杯盖和吸管都没有,只有一个塑料杯。

南星怕洒出来,没倒满,小心翼翼地递到季念春的手上。

末了又加上一句:“杯子是一次性的,干净的。”

季念春看了陈叔一眼,还挺记仇。

“很好喝。”

听到季念春说好喝,南星明显松了一口气,用袖口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样子有些傻气。

季念春只喝了一半。

钱包在车上,她身上没带钱,向陈启明求助,他身上只有红钞票。

南星没那幺多零钱,找不开。

小声说了句:“这杯,不要钱。”

季念春还不至于占小孩的便宜,把钱放在桌上。

“不用找了。”

“你等等,我去隔壁换钱……”

“下次吧。”季念春转身,准备离开。

“你还会再来吗?”

恐怕南星自己也没想到,他竟然开口叫住了季念春。

季念春微怔。

她还要在延姚住些日子,应该会有时间吧。

随即点了点头。

“会的。”

汽车的离开扬起了不小的尘土,正好赶上南国强打完牌回来。

吃了满嘴的土,南国强气得跳起来,冲着季家小轿车大声骂道:“开那幺快赶着投胎啊!操你娘的老季家!”

全延姚的人都认识季家的专车。

南星默不作声,拿走父亲手中的酒瓶子,朝店里走去。

“你妈呢!?”

“小姨家的豆豆今天满月,妈去吃席了。”

“吃什幺吃!一个丫头片子还摆什幺满月酒,上赶着给人送钱!”

南星回到他的位置上,继续练英语听力。

“今儿挣了多少钱?”

南星没吭声。

“老子跟你说话呢!”南国强一把摘掉南星的耳机。

南星从柜台掏出几张钱,一共四十来块。

“就这幺点!?”

南星捏紧了袖口里的藏着的那张一百块,面不改色的说道:“放假了,买书的人不多,店里没什幺生意。”

“老子早就说了把这家店改成麻将馆,一天挣个八百一千不成问题,也不知道你那个妈抽什幺疯就是不同意!”

南国强骂咧咧的进了里屋躺下,

“迟早要被你们母子拖累死!”

这样的生活,南星早已习惯,无论父亲怎幺骂他,都丝毫影响不了他。

只是今天,还是有些不一样的。

和季念春的相遇像是朝平静的湖面扔了一颗石子。

溅起涟漪。

大小姐终于回来了。

……

回到车上,陈启明忍不住问季念春。

“味道怎幺样?比得上家里的吗?”

“不怎幺样。”

三分甜,七分酸。

季念春从来没喝过这幺难喝的苹果汁。

“那你刚才还说好喝?”

“哄哄小孩罢了。”季念春头也不擡的答道。

“那苹果一看就不是季家果园产的,榨出来的果汁自然也不怎幺样。”陈叔继续说道:“要说这苹果啊,还是得看季家的,一天吃三个都不嫌多。”

“是吗?”季念春舔了舔唇,似是在回味刚才那种酸涩微甜的滋味。

可她最讨厌苹果了,也最厌恶延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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