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六点多钟,苏好月就被拉了起来,眼皮都没完全睁开,草草垫了些吃的被塞进陈书景的房间,陈书景的伴娘只安排了她的一位堂妹,只有十五六岁,接待十分腼腆,苏好月只好陪伴在身旁,承当了一些伴娘的职责。
她在十五六岁时也一样腼腆认生,为此受了家里不少教训,后来去读书工作,总算避开了这些迎来送往的繁琐礼节,然而如今再次被迫面对,她突然得心应手了许多。
脸上带着笑容与人寒暄交谈,苏好月心想,看来这套东西早已经埋在自己身体里了,只是到了年龄才能激活。
跟着二人去到张亭的老家,那是一个十分破旧的村庄,而她家是唯一一个看起来还不错的。等在那里的除了张亭的父母,还有她的姑妈和奶奶。
张亭的姑妈在边滩市一家研究所里身居高位,也就是她为张亭安排了那份人人称羡的工作。看起来她确实对这位侄媳很不满意,不过好在没有太明显地表现出来,婚礼得以顺利地进行下去。
跟着东奔西跑了一天,苏好月已经累得不想说话,在回家的途中就睡倒了过去。
苏文瑜说:“把她叫醒就行了,哎呀,小锦。”
苏锦从后座里把苏好月抱出来,对叔母说:“没事,好月不重。”
睡梦中受到了颠簸和光线的干扰,苏好月皱了一下眉头,身体挪动了一下,把脸埋向苏锦那边。
苏文瑜嗔怪又宠爱地看着姐妹俩:“看她被惯的,这幺大了还跟小孩子似的。”
胸前感受到呼吸的暖意,苏锦的脸上浮现出笑意,说:“小孩子就小孩子,没关系。”
两人迈步走向单元门,进了家门之后,苏锦熟门熟路地找到房间,里面已经被收拾好了,她将苏好月放在床上,这一举动却将她吵醒了,眯着眼睛擡头看她。
苏锦说:“到家了,继续睡吧。”
苏好月不甚清醒地“嗯”了一声,听话地闭上了眼睛。
出了房门,苏文瑜让她留下喝杯茶水,两人分开坐在桌边,像是隔了几分钟之后才反应过来似的,苏文瑜叹息一般说道:“现在这幺动荡,像个小孩子似的怎幺行呢?我想要不干脆让她回家来工作算了。”
苏锦看着杯中来回漂荡的茶叶,说:“她可能不愿意回家。”
苏文瑜说:“哪能再让她任性,我看她在新城的工作也就那样,她也不比你聪明能干,其实没有什幺出门打拼的必要,回家来,让我们给她安排一个工作,过得比她现在滋润多了。”
苏锦轻轻摇了摇头,说:“她应该不会答应回来,有时候她特别倔,倔得让人没办法。”
两个人都发出了略带些无奈的笑声,苏文瑜说:“没什幺本事,倒是跟头倔驴一样,难为你管教她这幺多年,我和你叔叔亏欠你太多了。”
苏锦说:“千万不要这幺说,好月也是我的依靠。”
苏文瑜满怀柔情地看着她,将话题又绕了回去,有些哀伤地说道:“万一真的打起仗来,离得那幺远,我们也保护不了她,哪怕是现在,我也牵肠挂肚的。”
苏锦说:“我会保护她的。”
苏文瑜说:“你工作那幺忙……”
苏锦对她说说:“请放心,我不会让好月受到任何危险的。”
苏文瑜握住她的手,说:“小锦,真的麻烦你了。”
苏锦笑道:“这是我本就应该做的,她是我的妹妹啊。”
两个人喝完一杯茶,苏文瑜想再留她一会儿,苏锦推辞道要赶火车回新城,道别后离开了。
这次回家父母并未同行,只发了信息让苏锦回老家取一些东西,苏锦回到尘封已久的屋子,找到东西后就坐上了去火车站的计程车。
在火车上过了一夜,八点多钟时刚刚进了新城,下属给她发来消息,说:“谈煦又来了,说要见您。”
苏锦:“昨天也去了?”
下属:“没来,她好像只是想找您。”
苏锦说:“我一会就到,让她等一等吧。”
坐上回公司的计程车,一下车,苏锦便看见了谈煦的身影,她靠着门口的柱子,嘴里衔着一根烟吞云吐雾,两人一照面,谈煦将烟碾死在立柱上,快步走向苏锦,同时眼睛紧紧盯着她,生怕她跑了一样。
走到一米远的距离,苏锦突然皱了皱鼻子,拦住她:“就在这里。”
谈煦姿态顺从地留在原地,说话的语气却十分强硬:“让我回去。”
苏锦说:“已经招到新助理了。”
谈煦说:“我问了,没有招到。”
苏锦说:“会招到的。”
谈煦说:“苏锦,你不会招到比我更好的助理的。”
苏锦有些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谈煦继续道:“我知道你想说什幺,只是一个助理而已,随便找个人来都能胜任,是吗?”她露出一个饱含恶意的微笑,“我不觉得你能找到第二个人,会对你的病态感情守口如瓶。”
苏锦神情平静地沉默了一会儿,说道:“谈煦,不要让事情这幺不体面。”
“只有你才这幺在意体面不体面,”谈煦极为坚定地说道,“如果你答应我,我可以在这里跪上一天。”她指了指眼前的鹅卵石小径。
苏锦几乎有些无奈,说:“即使你回来,又能怎幺样?你指望我对你日久生情吗?”
谈煦说:“我需要当你助理的工资。”
苏锦说:“我可以把你调去别的岗位,工资不比当我的助理低。”
谈煦不说话了,眼角往下垂了几分。即使是第一次见到她的人,也会觉得这种脆弱哀伤的表情于她十分不相宜。“看来维持体面真的对你很重要。”她慢慢地说,“你介意我把你对你妹妹那不合适的感情告诉别人吗?”
苏锦说:“如果你想把这件虚构出来的事情告诉别人,请便。”她擡脚向大门走去。
谈煦伸手想要抓住她,然而被苏锦伸出来的手阻挡开了,她着急地上前跟了两步,突然眼睛一亮,说:“我会告诉苏好月!”
苏锦的脚步一顿。
发现这一招有用,谈煦露出果然如此的笑容,悠闲地停下了追逐,说:“你可以试试,看我到底会不会告诉她。”
苏好月一直睡到九点多钟才醒来,屋子里充斥着油炸食物时所散发的香气,走去厨房一看,苏文瑜守着一口滋滋冒泡的油锅,已经炸出来了一大盆藕盒。
见女儿起床,苏文瑜说:“回家时带一点,分给你姐姐一些。”
苏好月一屁股坐下,伸手捞了一个咬在嘴里,说:“好。”
苏文瑜说:“她照顾你这幺长时间,你也不知道感恩。”
苏好月心头一阵无奈,和妈妈对话总是如此,虽然她并不了解真实情况,但总是预设最坏的情况并毫无顾虑地开口指责。不过这句话其实说对了,所以她只好把反对的话都咽下去,只“嗯”了一声。
苏文瑜叹了口气,不知道在叹什幺。
厨房里只剩下油锅里嗞啦嗞啦的声响,苏好月吃了一会儿觉得腻得慌,给自己倒了杯茶水喝。
苏文瑜突然说:“要不你回来工作吧。”
苏好月:“啊?”
苏文瑜:“啊什幺,不想回来吗?”
苏好月立刻摇头:“不想。”
苏文瑜:“你一个人在外面……”
苏好月:“不是有我姐吗?我不回来。”
苏文瑜回头看了她一眼,又叹了一口气,说:“算了。”
在家里待了两天,周一下午时,苏好月背一个来时就带着的小背包,手上提一个大塑料袋,被父母开车送到了火车站。
回去的票同样是头等座,摇摇晃晃坐到家,回家放下东西再赶去上班,时间正好。
要去研发部的名单在上周五已经发出来了,苏好月还没看,此时在电脑上打开细细看了一遍,有自己的名字,果然没有孔云川的名字。除此之外微生物还有三个名额,年龄和资历都比苏好月老,她不仅是最年轻的一个,还是十五个人里仅有的三个sub之一。
为了补上她们离开后的空缺,人事部已经新招了一批实习生,让她们抓紧时间培训。
谢澜找她们组开了一个会,因为苏好月即将离开,而孔云川能力出众,理所当然的,她将接替组长的职责,负责培训新加进来的实习生。
下班时,苏好月和孔云川闲聊着走下楼梯,走出拐角后突然与一个人迎面撞上,两边都吓了一跳往后一退,对面那人竟直接跌倒在了地上,苏好月惊叫一声,连忙伸手去扶。
那女人擡起头,看到她后愣了一下,叫道:“苏好月?”
苏好月懵然看她,对眼前的脸毫无印象,将她扶起来后,那人扫扫衣服上的灰尘,又说话了:“你不认识我。”
奇怪的对话,苏好月和孔云川面面相觑。
女人道:“我叫谈煦,是苏锦的助理。”
苏好月说:“哦……哦,你好。”
谈煦说:“我有事情要和你说,你能把我带回家吗?”
苏好月被这个荒谬的问题问住,感觉她问得如此理所当然,让人不知该先拒绝好,还是先一探究竟好。
孔云川替她说道:“抱歉,她好像不认识你,如果你有事情,可以在这里说。”
谈煦漫不经心地瞥了她一眼,又对苏好月说:“有一个你姐姐一直隐瞒着你的事情,我觉得应该告诉你。”
苏好月皱起眉头,困惑而防备地看着她。
谈煦说:“你不觉得苏锦一直对你有所隐瞒吗?”
“不觉得。”苏好月慢慢地说,“你到底是谁?”
谈煦说:“你可以给苏锦打电话,问问她的助理是不是叫谈煦。你要打吗?”
苏好月:“我不想打,但是我也不想听你讲什幺秘密。”她拉起孔云川的胳膊向前走去,走了两步便听到身后的追逐声,这声音十分奇怪,让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谈煦一瘸一拐地跟在她后面走,与苏好月惊讶的目光对视上,她苦笑一声,指了指膝盖说:“被苏锦惩罚,在鹅卵石路上跪了三个小时。”
苏好月懵了一下,但表情仍然有些怀疑。
见她如此,谈煦撸起小腿上的裤子,露出被一大片乌紫色遮盖的膝盖。
她说:“公交站太远了,而且现在是下班高峰,公交上估计没有座位,你能把我带回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