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个坚强的孩子啊……”路易斯倚在栏杆上,淡淡地感慨道,“可怜,即使身上穿的都是垃圾,也是有优劣之分的。”
他把玩着手里的酒杯,视线再度投向看台,很同情似的垂首轻叹道,“太可怜了,瞧瞧,两位小姐可爱的小脸都被吓白了。”
闻潇用光脑扫了一下侍应生手里的铭牌,只剩最后一分钟下注就要截止了,光屏上的数字已经静止,差异非常明显,24号的占比甚至不到对手的十分之一,大部分都是贵族们随手打赏的,无伤大雅的小添头。
其实在这之前24号也是一众人相当看好的选手,只是在3号面前显得有些过于相形见绌了。
闻潇低眸沉思片刻,然后默默输入一个数字,按下确认键。
随着倒计时归零,大屏上24序号后面的比率扭曲了一下,往上攀升了一个数字。
场上安静了一瞬,随后响起各种意味不明的嘲笑和窃窃私语,大家都在左顾右盼着寻找这个明显投错注的冤大头——索托斯的规矩,下注之后是无法更改的,虽然只是提高了一个尾数,但赌池里的金额和赔率比已经是个天文数字。
操纵杆微微泛起红光,在最后关头显然只有闻潇一个人在下注,连莉娅都停止了哭泣,惊疑不定地看着她,“您、您……怎幺能?”
“奖品里有我需要的东西。”闻潇轻轻拍了拍莉娅的肩,她自然不是脑子一热来这儿赔钱,从某些方面来说,赌池投注的数字太大了,奖品又如此贵重,押在3号身上只能算是陪跑,最多拿到一点星币,违背了她来索托斯的初衷,而押在24号身上的话或许还有争取的机会。
莉娅的表情更加忧心忡忡,“可是,可是,怎幺能赢呢……”
闻潇转头对着侍应生招了招手,“你好,可以帮我联系一下这里的负责人吗,或者机械师也可以。”
“很荣幸为您效劳,美丽又慷慨的小姐。”穿着黑色燕尾服的中年男人朝她欠身,银灰色的短发上抹了发蜡,梳理得整整齐齐,他的脸上挂着殷切的笑容,“我是这场比赛的负责人,有什幺可以帮助您的吗?”
他扶了扶架在鼻梁上的单片眼镜,眯起眼睛开玩笑似的说,“索托斯可不提供退款服务哦?”
“不是退款。”闻潇看着休整区忙碌的机械师们,低声说,“我想参与24号的机甲维修。”
“嗯?”负责人愣了一下,随即有些诧异地挑了挑眉,“您懂机械修理?”
闻潇点头,“会一点。”
“这……”负责人顿了顿,转头看了眼休整区,又朝上方的单向透明包厢看了一眼,面露迟疑,“让客人参与机甲维修,索托斯并没有这种先例。”
“我持有机甲协会的初级证书,会对机甲着手进行一些简单的改造,我不需要什幺昂贵珍稀的材料,按照基础的份例给我一点就好,如果在此期间机甲出现任何问题,我会以原价的三倍进行赔偿。”
闻潇平静地看着他,琥珀色的瞳孔被灯光映成耀眼的金,“这场比赛到目前为止没有任何看点,一场毫无悬念的对抗注定是失败的,赌场的回流也会很低,而您的业绩与比赛挂钩。”
同样源自博弈论里的经典赌博思维,赌场为了保证自己能获得一定收益,通常会暗中在两边同时下注,但按照现在几乎一边倒的赔率比来看,他们能吃进嘴里的太少了,以索托斯的胃口,他们绝不会甘心于此。
能够作为3号最后一场车轮赛的对手,24号的格斗技巧同样很出色,单从身手来说与3号之间的差距并不太大,对局发展到现在,其实现在更希望24号反败为胜的,应该是索托斯才对。
男人眼中的狰狞一闪而逝,他的神情变得微妙,他跟面前的女孩对视了半响,接着微笑起来,“小姐,您的说法很有意思,容许我先请示一下。”
闻潇点了点头,看着他的身影快步离开。
“小姐……”莉娅站在她身后,微微颤抖的手指紧紧抓着她的一截裙摆,她不安地咽了口唾液,“您也要入场吗?”
“只是负责一些简单的维修。”闻潇擡眸看着她惊惶苍白的脸蛋,伸手为她擦去眼角的眼泪后朝她摊开掌心,“看来我带这幺重的箱子来的确是很有先见之明。”
她半开玩笑似地抱怨,“真的好沉,我进来之后才发现只有我一个人提着东西,看起来很傻。”
莉娅抽噎着,忍不住破涕为笑,她对她总有一种莫名的信任,心情也莫名其妙地跟着身侧女孩脸上的笑容一起略微变得轻松了一点。
那双妩媚朦胧的泪眼有些嗔怪地看了她一眼,莉娅伸出指尖动作小心地揉了揉女孩子掌心的红痕,“一开始我就说要帮您提箱子了,但您还躲着我,我力气很大的,帮您拿一路都不会累。”
闻潇很给面子地哇了一声,琥珀色的眼睛亮晶晶的,“这幺厉害。”
“我从小帮家里干活,力气很大的!”莉娅吸了吸鼻子,“您才是真的厉害。”
闻潇忍不住笑起来,弯着眼睛看她,“我还没上场,你怎幺知道我很厉害,万一我也失败了呢。”
“不会的!”莉娅摇了摇头,耳边滑下一缕金色的碎发,她低头想了想,认真答复道,“假如,万一,我是说,如果最后还是输掉的话,我会努力帮他妈妈承担医疗费,然后再赚一辈子钱还给您!”
闻潇失笑,擡手轻轻将她的头发别到耳后,“傻姑娘。”
“我们核实过证书,您的提议的确很有吸引力。”负责人很快赶了回来,他递给闻潇一张出入许可证,随后下场解开角斗场边缘的围栏上系着的厚重锁链,降低护栏的高度后彬彬有礼地对她做出一个邀请的动作。
“期待您能为索托斯带来惊喜。”
看台变得更加喧闹起来,无数观众伸长了脖子窃窃私语,他们不理解这种行为的意义所在——
他们看着那个打扮优雅得体的女孩拿着手提箱,提起裙摆跨过格斗场的边栏,她穿着贵族女性时下流行的漆皮坡跟小皮鞋,踩在黄铜质地的地面上后一尘不染的鞋底沾上了猩红的血渍。
她看起来无疑是个精致的名门淑女,可她是个Beta?Beta怎幺能进角斗场呢?没人拦住她吗,索托斯想干什幺?
“嘿,小姐!”休整区另一边的男人叫住了她,那双深邃的蓝眼睛打量着她清秀柔美的侧脸,“这可不是女士们该来的地方。”
闻潇看了他一眼,似乎是不想多作解释,在等旁边的人都看过来之后她才举起出入证:“我是24号的临时机械师。”
围观的人群中立刻有人哄笑出声。
加尔凑过来看了一眼,“居然真的是机械师出入证。”
“只是……24号?”他眼神轻佻地在她身上绕了一圈,最后停留在她白皙的脸蛋上,“不如来当我的机械助理?”
在说到助理两个字时他的语气暧昧,若有若无地看了眼女孩纤细的腰身,“我这儿还能空出一个位置,可以支付给你索托斯最优渥的薪水哦。”
他身边的人不约而同地哄堂大笑,显然对他的把戏心知肚明。
闻潇没再理他,提着手提箱默默避开人群走至角斗场的另一个角落。
这片位于角落的休整区要比对面安静得多。
24号被丢弃在简单的担架上,医生们固定好了他的骨头,给他注射了肾上腺素跟止痛剂,做了个简单的检查之后就把他丢在那里不管了。
即使是废弃老旧的甲胄也远比这个男孩的命值钱,机械师助手们上前检查破损的机甲,仔细地检查零件,再给机械臂涂上一层厚重的润滑油。
中场后的休整时间最长,离比赛再次开始还有整整一个小时。
剂量惊人的药剂在男孩的身体里发挥着作用,他昏昏沉沉地仰头睡着,眼睛里被破碎的金色水晶填满,直至视角里出现一个浅绿色的身影才恍惚地擡起眼。
“安迪·塔利亚。”女孩念出他的名字。
“是,是我……大人……”他的嗓子干哑得不成样子,他努力睁大迷蒙的双眼,女孩的脸在他视线里模糊又迷离,不知道看了多久才逐渐清晰起来。
“您认识莉娅……?”24号小心翼翼地询问,他认出来这位小姐是坐在莉娅姐姐身边的客人,可是她怎幺会来到这里?
“是的。”
闻潇蹲下身子打开手提箱,有条不紊地拿出各种工具。
“那太,太好了。”这个男孩终于露出今夜以来的第一个笑容,他明明已经满脑袋的血,语气却很轻松似的,“如果不麻烦的话,烦请您帮我转告莉娅姐姐,让她担心了,实在很对不起。”
“我攒了一笔钱,是这些年来她给妈妈的医药费,藏在我家床下的瓦罐里,等她休假的时候可以取出来,请您转告她希望多注意自己的身体,不要太过节俭。”
“那你妈妈呢。”闻潇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问。
“对,对不起……”男孩呆怔地仰头看着天花板,有些费力地眨了眨被血浸湿得黏在一起的睫毛,好半响才开口回答,“来之前我跟医生说过了,如果我没能回去,就把药停掉吧。”
“对不起。”
他总是在道歉,断断续续说了很多很多句对不起,“我真的已经、尽力了,妈妈也说自己太痛苦了……实在很对不起,我们真的、不能再拖累莉娅姐姐了。”
他心里很难过,或许贫穷才是原罪吧。有钱人把格斗跟生命当成不值一提的消遣游戏,闲得无聊就下场玩玩找点乐子,可他讨厌格斗,他没有钱,只有拼尽全力才能在每一场比赛后勉强站起来,为了让妈妈吃上几颗特效药他连命都要送在这里,加尔少爷随心所欲改造着机甲,连涂层的银漆颜色不够闪亮都会大发雷霆,可他只能用自己一次次被打碎的骨头咬着牙去缝补甲胄破损的缺口。
“睡一会儿吧,你需要休息,比赛开始十分钟前我会叫醒你。”
闻潇脱下手套轻轻盖在这个男孩的眼睛上,刺目的灯光被柔软的布料掩盖之后他的神情明显变得放松了一点,紧绷的面部肌肉微微松弛,麻药也在此时发挥出了应有的药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