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现在的难题解决了。
新难题也随之而来。
碎瓷声是从观云手中传来的。
她正从院前的厨房走出,要穿过院子,将手上用木托端着的膳食,送到韶声房内。
此时,却全打翻在地上了。
她瞪大了眼睛,微张着嘴巴,定定地看着韶声,还有她对面坐着的何泽生。
嗓子里发出短促的一声:”你!“
她顾不得碎了一地,汤汤水水的狼藉。用力伸手指向何泽生:”你们!“
手指因为用力过度,还有些微的颤抖。
不过观云很快就反应过来。
提起裙子,跑向韶声,钳住她的手,不由分说地就将她拖到自己身后。
”大胆!你是什幺人!竟敢擅闯元夫人的院子!“
她张开双臂,想把韶声整个人都挡起来。
可惜她年纪小,个子矮,根本遮不住韶声。
虽然观云不知道韶声在这里的元大王心里,到底是个什幺地位。不过这并不妨碍,她用夫人的名号吓退外男。
这人一副文士打扮,长相虽然斯文白净,清雅俊秀,看上去君子谦谦,温润如玉。
但人不可貌相!
那元大王容色极盛,艳若春花,好看得不似凡人,在云仙庵里杀人,还不是不眨眼!
况且这人还没有元大王好看!
先把人赶走再说!
”元……夫人?“何泽生面色陡变,即刻起身,手里端着的茶,也不慎泼洒了出来。
”就是夫人!怎幺?你现在知道怕了?“观云叉着腰大声呛回去。
韶声拍她,小声解释:”观云,这都是误会……“
”误会什幺误会?“观云扭头,火气又冲向了韶声,”你还敢替他说话?“
”吹羽!还不快出来!先前装扮成石狮子不理人,现在总该动了吧!“观云呼唤的吹羽,正是带她与韶声来到此地的那位军头。
他一直领着人,时时在院外,护卫着院内的安全。
刚来时,他对观云的打探不屑一顾。观云问他姓名,也一直不愿回答。
不过几日光景,他竟不知何时改了主意,将自己的名字告诉了她。
且观云使唤起来,也十分熟练。
像是习惯了一般。
吹羽应声而来,对着何泽生客气一揖:”何先生,这里是将军内眷居所,使先生不慎闯入,是末将的疏忽。请先生离去。“
语气却毫不客气。
何泽生面色又变,望着观云背后的韶声,只对着她揖以回礼:”是何某不识夫人,冒犯了。“
语毕,便自顾自地转身,擡脚离去了。
看也不看旁边躬身伸臂,比出”请“的姿势的吹羽。
见何泽生走了,观云的脸色,却彻底耷拉了下来。
再不见惯常的活泼。
对着吹羽,她说:“旗官老爷,你防备来防备去,就是这样防备的。我一问,什幺都是机密,什幺都不说。往院里放人,倒是没有二话。我只是想知道,元大王到底是个什幺态度?若是要我们同在云仙庵一般地接客,也该给个准话!若我方才硬拦那位老爷,拦错了,你替我受罚吗?我要真赔了命,你要替我赔吗?”
何泽生走了,观云冷静下来才想到,她与韶声被元大王的军马接来,不一定是大王要独占美色。
也可能作为赏赐,赏给手下。
若当真如此,那她就捅了大篓子。
更令她懊悔的是,这笨蛋吹羽,刚才竟还帮着她火上浇油!
虽然,她原先跟着云仙庵其余姑娘,与澄阳地界的各种贵人都打过交道,无论是县里的老爷,还是山上的大王,得了女人,都要先就着自己,再说分赏给手下的事。
但她总不免想到那天夜里,元大王杀人随心所欲,没什幺依据,全凭心情。
故有此怀疑。
观云一顿数落,让吹羽心中颇不好意思:“是金参将命我守于此处。元将军如何想,我实在不知。但我可同观云姑娘保证,上面并无辱没柳……夫人之意。”
“也没有辱没你的意思。”他又补上一句。
观云听了,不再对吹羽发难,反而转向韶声:“好,既然这样,那你呢?亏我还敬你,叫你一声姐姐。呵呵,我还以为你这柳家的大小姐——大家闺秀,有多清白,多顾着贞洁呢!原来都是为了情……!”
吹羽听出了她要说什幺,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制止了她即将出口的话。
怕隔墙有耳,而她口无遮拦,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观云掰开吹羽的手指:“捂什幺捂!我不在这里说就是了!”
她扯住韶声,看也不看吹羽一眼,就气呼呼地将人往屋内带去。
“砰!”观云将韶声扯到了室内,重重关上房门,发出一声巨响。
“我不管你有多少情郎,也不管你想不想伺候元大王,你想死,我可不想!你给我等着!”观云作出恶狠狠的样子,放下话。
得不到韶声的回应,她又好奇地追问:
“你不是见到了住持她们的死状吗?怎幺真不怕死?”
韶声仍然沉默。
“爱说不说。你就等着吧。”观云放平了语气,推开门,矮小的身子又冲出去了。
独留韶声一人。
观云出了门,径直往吹羽面前走去。
“喂!我就当你之前说的是真话,你不知道元大王的想法,所以不知道他什幺时候会来,那你总知道他在哪里吧?”
她仰着头,叉腰问。
“知道。你问这个做什幺?”吹羽说。
观云脱口而出:“你别管。”
“算了,我告诉你,你别告诉别人。”观云又改了主意,向吹羽招手,“凑近点,不要让旁边人听见。”
吹羽点头照做,低下头,声音也压低了:“我不告诉别人,你说。”
“我想把柳居士弄到元大王床上,让她不从也得从。”观云开门见山,不说一句废话。
“什幺!”吹羽大骇,不敢置信。
“我说,要让柳居士不从也得从。”观云重新说了一遍。她踮起脚尖,凑得更近了,嘴唇近得就要贴上吹羽的耳朵。“你不是带着手下在这吗?我要你帮忙。帮我把她塞过去。”
吹羽慌张地伸手拂过耳垂,像是拂去身上叮咬的小虫,急忙后退两步,也不知是被观云话中所言吓到,还是因为旁的。
“不可如此!”他劝观云。
“有何不可?”观云皱眉,“再这样下去,先前那个书生,叫什幺来着?就要给元大王戴绿帽子了!到时候,你逃得过去吗?我觉得,我反正逃不过去。”
吹羽神色严肃:“我受将命,在此护卫你们的安全。无命之请,恕不能为。”
“到这时候,就直到把上面的命令搬出来糊弄我了?”观云嗤笑,“不帮就不帮。那你既然是来护卫安全,不是看管我们的,我出去院子外面看看,这总行吧?自从来了这里,一连好几日,我都没出去过呢!”
“可以,观云姑娘可自便。”吹羽道。
之后几日。
观云除了对外间表现出极大的兴趣,出出进进,便没做别的事情。
似乎把对韶声放过的狠话,全部抛在脑后了。
韶声则仍同前些日子一样,躲着不见人。
什幺都不愿做,什幺都不愿想。
二人竟奇异地相安无事。
但其实,只有韶声的确什幺都没做。
观云做的事却不少。
她很快就认识了外院的丫鬟们。
确切地说,是她厚着脸皮奉承,才能巴结上外院的丫鬟。
不过这对观云来说,已经足够了。
她只需要打探消息,并不在意她们对她的看法。
外院的丫鬟们人不多,只在元将军与金参将的房中侍奉。
金参将便是吹羽的上司,暂时住在将军的院子里。
换言之,这座府邸之中,除了将军的主院与韶声的西苑,其余处所皆为军士把守,没有女子。
主院的丫鬟,也分两派。
一派从北方来,一方是澄阳本地的奴婢。
北方的侍女们,也不是元大王自己的侍女。大王没有使唤婢女的习惯。她们是一位杨将军赠予大王的。
至于本地的奴婢,都是从原来各贵家中的大姑姑之中,挑选出来的。
因此,她们的相貌举止,与山中出来的瘦弱女孩观云相比,自然是天壤之别。
当然,她们的心气,与观云也有区别。
不仅看不上观云,甚至看不上西苑的韶声。
第一次见观云,就有人这样说:“你便是西苑的丫鬟?乡野村妇,上不得台面。”
说话之人打扮素雅,但衣裳的料子,瞅上去就不似凡品。织法精巧,暗纹刺绣,更是繁杂。
话语虽不中听,但声音却抑扬顿挫,莺啼婉转,十分悦耳。
使观云想起了云仙庵之中的头名,观心法师。
清冷的姿容与傲慢的做派,都像。
虽观心没她这样通身的气派,装扮也朴素许多,但身上那种香火缭绕的出尘之气,却还是更胜一筹。
于是,观云便拿出往日伺候观心的本事,谄媚地惊叹:“神仙姐姐!说话也像神仙,真好听!”
果然起了效。
说话之人,面色稍霁。
“她骂你呢!你还夸她!”旁边另一人,却笑着插嘴,”真是个呆丫头。“
观云又看向这位:相貌端秀,虽也是素雅的穿着,但透出的全是庄重沉稳的意味。
“这位姐姐也好看!刚才的姐姐是月宫姮娥,这位姐姐是玄女!”观云继续捡着漂亮话说,“我叫观云,想认识各位姐姐。”
“哎呦,真会说话。我们都是侍奉将军的人。我叫绿猗,那位姮娥仙子,叫连心,是我们之中,数她样貌最出色!”绿猗用帕子捂住嘴,笑得含蓄,“是西苑那位叫你来的吗?她叫你来时,有什幺吩咐吗?”
听见绿猗这样说,连心冷冷地开口:“果然是村妇,还以为能教出什幺好人。巧言令色!我本想着,她还有些自知之明,知道安分守己地躲起来。竟这就坐不住了?急着派人打探将军的消息了?将军乃天下半主,也是她能肖想的?”
丢下话,便独自离开了。
头也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