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西沉后,广场上络绎不绝涌来了人潮。
士兵队伍早早在广场中央和四角架起了庞大的柴火堆,只等夜幕彻底降临那一刻点火。
……
桃云莎是被乐声惊醒的。
醒来的时候室内只有她一人,身上已经被清理干净了,侍者给她换上了雪白的纱裙。
受伤的地方也已经被修复,只是脑袋还有些昏昏沉沉的。
窗外已然墨色笼罩,人群的欢呼像飞鸟一样撞击着窗口,吸引着桃云莎的注意。
她赤着脚,像一片白色的羽毛一样飘落到窗前,底下明亮的火光和鼎沸的人声瞬间涌入她的眼睛和耳畔,燎着她的心扉。
人们在昏色中围绕着篝火翩翩起舞,歌声和笑声里的情感比高高燃烧的火光更加炙热。
她依稀能从嘈杂的喧笑声里听出乐师弹奏的曲子,那首曲子叫《西瑟河畔》。
西瑟河是西瑟的母亲河,也是西瑟文明的发源地,《西瑟河畔》是西瑟人自创的民歌,也是最爱的民歌,一度比西瑟国歌《七誓》更受欢迎。
……
河畔的烟雾,
泡沫涌动的白色田野。
焚烧的黄昏于雾中默立。
让我化作一只夜莺,
月光下的枝头为你高歌,
美丽的西瑟河。
……
桃云莎安静聆听着底下的歌声,眼里闪着点点流光。
其实她天生感知迟钝,没有大起大落的感情,她行事没有私欲,只有应该和不应该,只有永恒的责任。
但此时此刻,满耳的欢声笑语让她的心中涌起了一些异样的情感。
五指不自觉攥紧窗棱,她的心尖儿像被柠檬酸了一下,有种莫名的触动。
受到某种不可抑制的牵引,桃云莎不自觉的跟随乐声走下长长的楼梯,来到了广场上。
按理说,她现在下来得还太早。
她还没有梳洗,等一下侍者一定会到处发了疯的找她。
尽管她脂粉未施,不着盛装,但站在人群里还是被立刻捕捉到了。
及腰的长发,白色的纱裙,那双极有辨识度的雪金色瞳孔,这个天使般的少女任谁也无法忽视。
一片哗声过后,周遭的人群突然安静下来,纷纷让出一条路,眼中充满敬畏又期待。
待桃云莎走过后,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跟在她身后,一齐涌向广场的中央。
中央随歌而舞的人群也很快注意到了这头的异样,也注意到了这个天使般的少女,立刻停止舞步避让到了两边。
随着人群退散,露出了一个穿紫衣的少年。
他坐在一角篝火旁,戴着紫色小毡帽,架着单片眼镜,两条清秀的小辫搭在肩前,看起来斯文又可爱。
他双眼微阖的抱着胡琴弹奏,正拉到《西瑟河畔》的后半段,优美的琴音款款流泻。
在他面前不远处还有一个少女,正伴着琴音,围绕着几簇小篝火翩翩起舞。
那是一个非常美艳的女子。
她有一头及腰的金色长卷发,戴着红色面纱,全身上下只穿了一条绿色灯笼裤,上半身的重要部位只靠那条面纱堪堪遮掩,风一吹,周围便会立刻响起一片吞咽唾液的声音。
桃云莎注意到少女的同时,少女也注意到了她。
她颇感兴趣的眯了一下眼睛,四周篝火如炽,她目光里的笑意分外明显。
像一只狐狸。
等桃云莎反应过来的时候,少女已经朝她舞了过来。
擦肩的那一刻,桃云莎闻到了一股沁人心脾的幽香。
那是一种她不知道的香料,炙烈中潜藏温柔,迷幻又给人以凌冽的清醒,像烟雾一样无法捕捉,却又到处弥散。
桃云莎被香气牵引,眼神不自觉的跟随着少女。
跳舞的少女眼睛眯得更弯,眼角的泪痣愈发生动。
她扭着舞姿大胆的与桃云莎贴得更近,到最后攀住了桃云莎的双肩。
她把脸凑到她耳边,红色面纱下的唇瓣几乎与她的耳朵相触,似乎下一刻就要吻上她的耳垂。
尤其是那两团圆润的双峰,时不时蹭向她的肩膀,脊背和胸脯。
这样热辣性感的舞蹈让人群异常兴奋,欢呼声和呐喊声不绝于耳。
不怪他们如此激动,眼前的一幕实在旖旎和香艳。
场中两人,一个是纯洁的天使,一个是性感的妖女,一人似花,一人如蛇。
这种反差感带来的是视觉上的强烈冲击和心灵上的震荡。
女孩在西瑟非常稀少,宫廷里更是,桃云莎很少接触到同龄的同性,她只远远见过她们,几乎没有交谈过。
不说同龄的女孩,她长这幺大,相伴的女性也只有先王桃娜,不过桃娜是位伟大的女性,她很爱桃云莎,喜欢把她带在身边亲传亲授,即是母亲亦是恩师。
在桃云莎眼中,桃娜就是女子中的典范,她深深影响着自己。
此外,在桃云莎所受的教育中,同性即是亲人,《女卷》里规定所有女孩都要相亲相爱,因为追根溯源,她们的母亲都是伟大的创世女神,夏。
所以,面对少女大胆出格的举动她并没有生气,也并没有阻止,更多的是好奇。
她的反应让少女的笑意深了一些,弯弯的眼睛格外明亮,明亮得攫取了桃云莎片刻的心神。
等桃云莎意识过来,少女已经牵住了她的手,为了维持平衡,桃云莎不得不跟随着少女的舞步。
桃云莎学过各种各样的交际舞,但少女跳的舞她从未见过。
下一个动作总是让人出其不意,与其说是舞蹈,更像是在拉着她乱跑。
角落里弹琴的少年在骚乱中睁开了眼睛,看着突然出现的桃云莎,他先是有些意外,怔了好一会儿。
等他反应过来少女的身份,随之而来的是惊喜,巨大的惊喜。
他停止了弹奏,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换了一首新曲子。
他太紧张了,紧张得手指都在颤抖,他格外频繁的注视着桃云莎的方向,漆黑的眼睛里写满忐忑。
阿爹说过,音乐家最大的幸福,就是坐在西瑟王宫的乐椅上,抱着最珍稀的乐器,为尊贵的西瑟殿下弹奏自己的音乐。
西瑟在弥色又被称为艺术之都,是艺术家的天堂,是很多著名的画家,音乐家和吟游诗人的摇篮,画神莉丽娅,音乐之母阿弥雅,世纪诗人帝妮,伟大吟游诗人芙伽……全都在西瑟成材。
虽然近十几年来有所衰落,但底蕴仍在。
而诞生于西瑟年仅十六岁的桃云莎殿下更是全智全才,有极高的艺术造诣,尤擅诗乐,她曾撰写的一篇音乐评论大震乐坛,一夜之间飞遍弥色大陆,被誉为所有音乐家的知音。
他爱音乐,但不是伟大的音乐家,也不是西瑟人,他来自息汾部落。
他的身份注定他不可能进到西瑟王宫觐见殿下。
息汾正在抓捕思想犯,很多人都死了,部落上下都陷入了白色恐怖之中,他的阿爹也被抓走了,剑士在处刑架前砍掉了他的脑袋。
很多人都在往外逃,但没有人能逃走,一行人只有他足够幸运,他遇到了萝泗的女王,女王救了他。
她给他新衣服,新乐器,还告诉他西瑟的新王在近期会继位,他可以在圣曼广场的篝火夜会里尽情弹奏他的音乐。
“阿爹,我好幸福,你感受到我的幸福了吗?”
看着不远处与人翩翩起舞的天使少女,篝火旁的少年眼中蓄满了幸福的泪水。
从来到这里他已经接连弹了三个多小时,他的手指已经发麻。
但他并没有停止弹奏,他决心要把这首曲子弹完,那是很久前,阿爹还在的时候,他偷偷在牢房里为西瑟殿下写的一首曲子,叫《神女》。
越来越多的乐师聚集到了这里,他们争相弹奏着歌曲,展示着自己的才华,他们唱着颂歌,朝着远处年轻的新王蜂拥而去。
殿下不可能再听到他的音乐,但是他仍然幸福微笑着坚持弹完了最后一个音符,随后站起身,把怀里的胡琴轻放到篝火旁。
他对着教堂的方向,暮色昏暗,那里被建筑遮挡,只能看到一个十字架和半截塔顶。
少年低头把手握至胸前,虔诚的还愿:
伟大的音乐女神阿弥雅啊。
谢谢您,
我好幸福,
我已经没有遗憾了。
风吹过,这边的篝火愈燃愈烈。
场中的音乐声逐渐远去,这个角落已经无人造访,只有一把孤零零的胡琴。
……
广场的钟声响起之后,所有的篝火都在瞬间被点燃,人们也手牵手围绕着中间两位少女开始了狂欢的舞蹈。
吆喝声,歌颂声,音乐声。
灯光,火光,眸光。
桃云莎心中的浪潮掀起一波又一波,前所未有的感觉自她心中发酵,她发自内心的露出了微笑。
牵着她手的女郎也笑了,手上一用力,桃云莎便被带入她的怀里,两人揽腰完成了最后一个动作。
“跳得不错。”女郎笑道。
“你也是。”桃云莎也回应道,瞳孔里的笑意分外真挚。
女郎眯了眯眼睛,收敛了笑容。
她低头贴近桃云莎的耳边,轻轻吐出三个字。
“真可爱。”
桃云莎被她暧昧的语气激得神经一颤,还没来得及反应,女郎就换了个姿势来到了她的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