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糟糕境遇确实已经持续一段时间了。倘若认真计较,和这所学校确实不无关系。
去年冬季,我参加了提瓦特魔导师入学考试。这场考试由须弥教令院主持,有初试复试两个环节,在整个七国境内进行统考。升学,是一部分毕业生的选择。他们或逃避就业,或倾心学术,而我却截然不同。我是为了寻找哥哥。
这听起来似乎有些荒谬,在我看来却很合算。学者既能在七国之内访学,又能接触到大量不予公开的文献。倘要寻找哥哥,还有什幺方式能比这更方便?只是天不遂人愿,因为发挥失常,我并没有在初试环节得到一个十分满意的分数;而在复试环节,又得了一个莫名其妙的评价。这最终导致我以一名之差落榜枫丹高等元素研究所,校方轻飘飘地写了一封言辞委婉的拒信,宣告我们之间并无缘分。
我感到愤怒且迷惑,因为我所得到的评分与我在复试环节的表现毫不相称。我本欲通过学园向枫丹高等元素研究所和天空岛教育事务部提出申诉,可几经尝试都未得到校方许可,直到最后校方才含蓄地暗示我,我是因为在复试清理地脉淤积环节同时使用了多种元素力——哦,是的,我确实掌握风、岩、雷三种元素力——这才不被枫丹研究所认可。
尽管我已向他们证实我并未使用邪眼,可他们仍旧认为,这是对其他考生的一种不公。而枫丹又是格外重视正义的国度,哪怕我提出申诉也难讨善果。而天空岛自不必提,那上面的大人物向来懒得插手这些琐事俗务。所以何必自讨苦吃呢?
这的确令我沮丧了很久,因为他们事先并未将只能使用一种元素力的规则写入考试大纲中。这显然是枫丹所自己思虑不周所致,因为考试不允许使用邪眼,而人同一时间只能使用一枚神之眼,所以便想当然地认为参加考试的考生只能使用一种元素力。就在我以为今年或许再也摸不到魔导师学历的门槛后,统考结束后的志愿调剂系统开放了。我抱着试一试的想法投递了几封申请信,原本并没有抱很大希望,却在一个意外的夜晚收到了来自须弥教令院的回信——他们接受了我的调剂申请。
喝完了这一盏茶,才讲完了属于我的故事。神里绫人是个很好的听众,从头到尾,他只是安静地听着。我喝了最后一口茶润了润嗓子,对他笑了笑:“我很抱歉,神里先生。这不是一个太好的故事,或许只是失败者的失意罢了。”
他摇了摇头,脸上是很淡的、又或许根本不含笑意的笑。“不。我只是在思考……我能为你提供怎样的帮助。”
我连忙摆了摆手,哪怕心里非常感怀他的这份善意,却仍旧不愿意多麻烦他。“没有关系……我并非是来乞求您的帮助。实际上,您能听我说话就已经很好了。”
可神里绫人却不置可否。
他抚摸着自己的下颌,垂目沉吟片刻。半晌像是终于得出了结论那样,擡起眼睛来微笑着说:“不如——就从剑术开始吧?”
——
神里绫人有一双含情带笑的眉目。当那紫丁香色的眼波望过来时,通常含有一种温情脉脉的况味。被他注视着的时候,难免会使人产生一种轻飘飘的失重感。但我知道他全然不像表面上那样温良。饶我是个傻子,也晓得能在这个高度上坐稳位置的人不是空有一颗慈心的贵族少爷。得到他这样慷慨的帮助,感觉就像天上掉馅饼一样。我想不出他愿意帮我的原由。
——可是我更想不出我有什幺是值得这位校董欺骗或是利用的。所以即便疑惑,我还是千恩万谢地接受了他的提议。于是在接下来的几天时间内,我开启了每天往返于学校和神里家的新生活。神里绫人叮嘱我带我的参考书,也即《绪论》一起过来。我懵懂地点了头。这种感觉很奇妙,当那个雨天我邂逅神里绫人时,不会想到这位高高在上的大人竟然会免费(至少目前看来是这样的)为我辅导功课。
我总是在清晨就来到神里屋敷——呃,这是神里绫人给我定下的规矩。看来他对于自己的学生还是十分严格的。今天上午要练习的是剑术,当我抵达神里家时,神里绫人已经等候在庭院中。我立马跑了过去,兴高采烈地冲他打招呼:“早上好,神里先生!”
他换了一身剑道服,上半身是白色的剑道衣,下半身是蓝色的袴,看起来和平时大不相同。男人看到了我,收起那把形同海浪的佩刀,微微一笑。“早上好,荧。”
神里绫人的佩刀很漂亮,通体蓝色,还拥有一个风雅的名字——波乱月白经津。相比之下,我用的剑确实平凡了很多……不过当然,这并非意味着真刀真枪地进行对抗,托马早就准备好了两把木刀。
不得不说,神里绫人的剑术远超于我,不管是在技巧、力量还是预判方面,我都难以胜过。这不免让我感到气馁,因为我曾连续三年在剑术课上取得S的优异成绩,连教授都经常夸赞我长了一双善于挥剑的手。可引以为傲的剑术在神里绫人面前竟然羸弱得不堪一击,实在令人心情低落。
大概我的失落表现得真的很明显,神里绫人也看出了这一点。休息时分,我呆呆地坐在木制长廊上,而他走过来自然而然在我身边坐下。男人轻轻的笑声钻进我的耳朵,“怎幺,有点不高兴吗?”
我闷闷地说:“没有……就是感觉自己表现很差……可能上不了学了。”
这话好像逗笑了他,他在我身边低低地笑出声来,声音清脆悦耳。“怎幺会呢?你学习不是很好吗?”
我转过头去看他,有些不好意思了。“没有鸭……神里先生怎幺知道的?”
他冲我眨眨眼睛。“我看出来的哦。”停顿片刻又笑说:“因为小姐不是长了一张好学生的脸吗?”
我想了想,回答说:“我的剑术课成绩确实是S,连续三年都是呢。”
他又愉悦地笑出了声——看来我真的挺擅长哄神里绫人开心的,这让我觉得自己也高兴了起来。
可神里绫人还是给了我中肯的建议。他说话的时候语调很低很轻,听上去像某种咏叹调。“我想……你只是缺乏练习。哪怕是在练剑的时候你看起来也并不轻松,好像仍旧忧心忡忡。你应该学会在用剑时心无旁骛。”
我知道他说得对,感到一阵莫名的伤心,擡起头来不确定地看着他,而他拍了拍我的头。
“加油吧,小家伙。”
上午的练习结束后,我回校吃了午饭又小憩了片刻。啊,当然,这并不是因为社奉行吝于多做我的这口饭,实际上,托马也极力挽留我和神里绫人一起用餐。但我总觉得一直赖在别人家里蹭吃蹭喝不太合适,便婉言谢绝了。
当我婉拒托马的时候,神里绫人正倚靠在长廊上凝神看过来,唇边带一丝很淡很淡的笑意。我有点分不清那到底称不称得上笑,因为那和他平时真心微笑抑或是礼貌微笑的样子都不同。但是最后他仍旧没有挽留我,我也仍旧没有选择去探究,只是笑着冲他挥了挥手,转身离开。
下午2时,我再次来到神里屋敷。下午要补习的是文化课知识,也就是那本厚厚的《绪论》。神里绫人说,当他还在做学生的时候也曾经学过这本书,现在大致还有一些印象。我知道这只是他的自谦之词——神里绫人可是提瓦特学园的荣誉校友,他的平均绩点至今罕有人超越。
我将书本平摊在桌子上,戴上眼镜,懵懂地看向神里绫人,不知道他打算以何种方式教导愚笨的我。神里绫人以一种温和的语气问:“看到哪里了?”
我老实说:“第三章还没看完呢。”而这本书一共有十六章。
“啊……”他摩挲着下巴,低吟着说:“那你的进度确实有点慢了……”我眨巴着眼睛看他,而他伸手摸了摸我的头:“看来我们有必要重新制定学习计划。”
神里绫人翻开书的目录,打量了一会儿。“我认为你没必要把书全部看完——当然现在的情况是你确实也看不完。每章大致浏览一遍梳理出框架,再往里填充内容即可。”
“梳理完毕之后,你可以再把整本书的内容进行整合或分类。不重要的部分可以舍弃。背诵时分清主次就好了。”
“不过教令院对于理论知识的考察方式大概率不会如此简单直接……我建议你在梳理框架时可以思考编者是从什幺方面出发、以什幺视角进行编写的。如果碰到不太理解或是比较小众冷门的内容也可以想想借此能提出什幺题目,以何种方式方法进行研究。毕竟,教令院还是做学问的地方,他们选拔学生最终还是要落到选题及研究的能力上。”
我郑重地点了点头,他微微一笑,说:“好了,那就让我们开始吧,小姐?”
“好的,神里先生!”
在神里绫人的点拨下,我复习的速度有了极大的提升,几天的时间之内就从第三章赶到了第十四章,与此同时,我列的框架图、论文选题及大纲已经可以铺满半张桌子了。在我复习的时候,神里绫人会在一侧静静地看书或处理公务。他确实拥有超乎常人的记忆力,我偶尔会请教他一些问题,而在毕业多年之后,他竟然还能够对答如流,实在令我感到诧异。与此同时,我的剑术水平也有了很大进步,在与神里绫人的切磋中已能做到七负三胜。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间就到了调剂复试前的最后一天。早上,我仍旧是早早起来赶往神里绫人家。今天天气不太好,厚重的云层遮蔽了太阳,山林间也显得格外幽静,只偶尔传来几声鸟儿的鸣叫和昆虫振翅的嗡鸣。我在两侧林木簇拥之下拾级而上,叩响了神里绫人的家门。
因为天气凉爽,练完剑后倒也不觉得闷热难耐。我静静坐在木制的长廊上,无意识地摆动着小腿。托马端来了休息时用的茶点,是造型精致的和果子,我吃了几个,大感托马厨艺精湛。
庭院里吹起了风,微风拂过青翠的木叶,带来一阵簌簌的声响。我擡头看向头顶越发阴沉的矩形天空,感觉到了要说再见的时候,便跳起来和托马告别。托马有些惊讶的样子:“诶,小姐,好像快要下雨了……”他仍然锲而不舍地邀请我留下吃饭,我本想摇头拒绝,可换好衣服的神里绫人却从里间出来了。他理了理自己的袖子,朝这边走来,脸上的微笑因唇下那颗痣显得格外动人。“下雨天山路湿滑,回去时不小心摔倒了可不好了哦?”
我张了张嘴巴,本欲说还没下雨呢,快点跑或许能赶在下雨之前回去。可不知道神里绫人是不是拥有言灵这样的能力,他话音刚落,庭院中便滴滴答答落起了雨。一开始还很稀疏,可不多时便越下越大。
神里绫人站在廊上伸出手去接了一滴雨,喃喃道:“隐约雷鸣,阴霾天空……”我听不太真切,或者说即便听得真切也不理解那是什幺意思。而他亦不留给我多思的机会,只是转向我笑着说:“还是留下来吧,明天就要考试了,何必再来回奔波呢?”
淅沥的雨声中,有什幺东西打动了我的心。我说:“好。”突然又被这雨启发想到了一件一直被我抛之脑后的事,一时间脸上有些发烧,不免讪讪地说:“神里先生……您的伞我好像一直忘了还您……”
神里绫人哑然失笑:“不必挂心,一把伞罢了。”
或许是考虑到我的口味,托马端上桌的饭菜并不只是甜虾寿司、绯樱天妇罗这样的稻妻料理,还有一些蒙德菜。我想起他原本就是蒙德人,倒也不感到惊讶。
午饭后通常是我的休息时间,如果是还在学校中的话,我早就上床睡觉了。可现在总归是在别人家里,吃完饭就睡觉也太失礼了……于是我只好强忍睡意,掏出书来无精打采地看着。只是神里绫人似乎拥有非同寻常的敏锐知觉,他弯起眼睛,低下头凑近我笑盈盈地问:“困了吗,我亲爱的小姐?”
我揉着眼睛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嗯,有点,神里先生……”
他揉揉我发顶的头发:“那就去睡会儿吧。”
神里绫人的回答对我来说不啻于一种恩准,我抱着托马给我的小毯子,很没有讲究地在前厅的榻榻米上蜷缩着睡着了。或许是最近真的太累了,我入睡的速度非常之快,没多久便沉入了梦乡之中。我甚至做了一个梦,梦到我参加全陆魔导师入学统考,轻轻松松地创下笔面双第一的佳绩,风光无两地登上枫丹的蒸汽鸟报头版头条,还拿到了须弥教令院的头等奖学金——足足有五十万摩拉!
这个梦实在太美了,美到我不愿意醒来,只知道在梦中痴笑:“嘿嘿……摩拉……嘿嘿嘿……”直到在睡梦中迷迷糊糊感到有人在轻轻推搡我的肩膀并柔声呼唤我的名字才不情不愿地醒来:“干嘛呀……”还十分不耐地翻了一个身。
于是睁开眼睛看到的就是那张英俊无瑕的脸。神里绫人放大的脸庞在这一瞬间不亚于一剂强力醒酒药,我马上清醒了过来:“啊啊啊啊啊神里先生!”他像是忍不住笑那样,满含着笑意应了一声:“嗯。”而从他的肩膀之上向外望去,外面已经霞光大盛——真不敢想象我睡了多久!
我坐在榻榻米上愣了一会儿,然后马上跳起身来冲到桌子前面,崩溃道:“啊啊啊啊背不完了背不完了……”《绪论》的十六章内容我背了前十五章,最后的那个章节本打算留到今下午收尾的,结果竟然一觉睡到现在……呜……这也就罢了,更丢脸的是我居然在英俊优雅的社奉行大人面前发癫,之前经营出的礼貌上进好学生人设荡然无存……现在就是想钻进地缝的这幺一个尴尬状态。
神里绫人慢步过来,在我身侧坐下,解释说:“我本想早点叫你起来,可是叫了你好几次都没有反应……”我垂头丧气道:“没事的神里先生,是我睡太死了。”他又温言宽慰道:“没关系的,现在不是还有时间吗?粗略过一遍就好了。”我看向他:“可是……可是……”
我原本的计划是,今天下午把第十六章背完,晚上再提纲挈领地将整本书复习一遍。最后一章内容并不算少,现在势必是不可能完完整整地记忆了……而据以前参加过教令院面试的学姐学长反映,教令院的面试环节会准备几套试题让考生自己挑选。那假如我真是那个运气背到极点的家伙,抽中第十六章内容怎幺办呢?
他温和地笑了。“或许,你可以尝试着抽前面的题。”神里绫人紫罗兰色的眼睛好像有蛊惑人心的能力,他看着我,唇角微微翘起,“教令院的题目可不一定是随机编写的哦。”
我懵懂地看向他,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还是有一点沮丧。他微微一顿,无奈地张开双臂,说:“那,抱一下吧?”
他这话可谓是来得有些莫名其妙,奈何我真的很吃这一套。傍晚时分,空气中弥漫着雨后草木和泥土散发出来的清新气息,外面透进来的余晖给他的脸庞边缘镀上一层暖红色的光晕。这些意象和气味营造出一种如此浪漫的氛围,而我就在这浪漫的氛围中磨蹭着、磨蹭着、磨蹭进他的怀抱。
神里绫人一下子抱住了我。在那一瞬间,我感受到了他的呼吸与心跳。他的怀抱有一种令人眷恋的感觉,令我联想起已经失踪多年的兄长。他摸摸我的头发,温声说:“相信自己吧,你明天会取得一个好成绩的。”
“真的吗……”我有些不自信地小声说。
他的胸腔发出含笑的颤动与嗡鸣。“真的,”男人的右手扣住我的肩膀,微微将我后推留出可以对视的空间。神里绫人冲我眨了眨眼睛,“如果你不相信自己的话,也可以选择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