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中午兰涧久违地跟着惠师姐去食堂买饭,崇明和马阅和难得跟着加入。
兰涧在核四实习时,吃的是学校西门的食堂,因为靠近校门口且附近都是研究单位而不是学生为主体,所以价格普遍没那幺亲民。而她的实验室和西门口有五公里的距离,食堂虽小,但面向教职员和学生,连打饭的人看着都格外亲切。
惠师姐喜欢去2号窗口打饭,打饭的是个慈眉善目的胖阿姨,胖阿姨本人也喜欢和她一样体型丰腴的人,所以肩宽膀圆的惠师姐总能打到小山高的糖醋肉、红烧排骨。
而兰涧自从无论是点三杯鸡还是烤鸭饭,胖阿姨都会掺两三个七里香或者鸭屁股给她后,就再也不去2号窗口排队了。
她的天选窗口是4号的工读生弟弟。
工读生弟弟会在她说少拨一点青椒在炒肉丝里后,认真地最大程度筛掉青椒,也会在饭卡结完账后,多捞几块香酥鱼给她——兰涧感慨,她这辈子果然和“4”这个数字有缘。
就连韩黎跟她提分手,都是连发了4条消息。
“兰涧,对不起。”
“周末我冷静后仔细想了想,确实是我把服兵役和战争的事看得太儿戏了。我本以为我们之间可以跨越身份的鸿沟,义无反顾地在一起,但如果那些代价是建立在我们各自家人的痛苦之上,那样未免太自私了。”
“我同意和你分手。”
“祝你前程似锦,早日觅得良人。”
同样经过一个周末沉淀与冷静的兰涧,看到韩黎最后那句酸不拉几的祝语,还是有些伤感。
她仰头看向天空,十二月的南麓总是遮着一层灰蒙蒙的雾,她和韩黎在雾的两端,不等云销雨霁,他们就已离散。
“怎幺了?兰涧。”崇明和兰涧走在一起,见她突然擡头,他便下意识垂眸看她。
因为身高差的缘故,两人的视线再次相撞。
情形和上午是如此雷同。
“韩黎要去当兵了。”兰涧知道,崇明知道韩黎是她的男朋友。
“哦,”马阅和今天找崇明来实验室,也是为了让他帮忙签兵役单的事,马阅和与韩黎同岁,两人同一批当兵没什幺好意外的,“他也要弄替代役吗?”
替代役是针对抽中去陆军部队的高学历人才,可以在结束三个月的新兵训练后,当部队的文职人员。
“现在已经是警备期,听说部队不允许替代役。”
马阅和是自己走运,本就是医学院所属的专业毕业,所以一开始抽到的就是医务官。
“这我倒是孤陋寡闻了。”崇明安慰兰涧,“没事的,他是去当兵,又不是现在就上战场了,别那幺杞人忧天了。”
“我不是杞人忧天。”兰涧压低了声线,“我是在难过。”
崇明看着兰涧,“难过什幺?”
“难过我必须和他分手。”
又是如出一辙的剧情。
甚至还能找到另一幕相互呼应的对话——
是这一年辞旧迎新的第二天,薛享把下了课的兰涧叫到实验室吃火锅。那天是他们新搬了实验室,惠师姐提议要吃火锅恭喜薛享乔迁。
彼时郑雪柔已经离开南大,等待出国了。
采购是兰涧和崇明的事,兰涧整天在学校上课,实验室又在十二楼,跟留在旧实验室的郑雪柔没见过几面,只是在回程时随口感慨了句,“学姐要出国读博了,真好啊!”
崇明却接话说,“可是对我来说,一点儿也不好。”
兰涧愣住,崇明很少说这种话,哪怕是开玩笑,也都进退有度。
但兰涧懂他的意思,他在以这样的方式委婉地告知她,他有女朋友了。
所以现在兰涧以更直白的方式还给他。
告诉他,她已经分手了。
而更巧的是,他这次去美国,也是当面和郑雪柔说分手的。
为什幺她和他,会在同一时间跟恋人分手呢?
两人之间有个心照不宣的秘密。
而这个秘密,在当天下午马阅和尿遁去厕所,孟兰涧去茶水间时,被不紧不慢地揭开。
彼时孟兰涧拿着水杯要出去,马阅和惊慌失措地从隔壁厕所出来又退回茶水间,差点被兰涧泼了一身。
“你慌什幺?”孟兰涧往外睇一眼,这一看,连她都慌了。
走廊上立着一男一女,手里捏着废纸杯的是崇明,他面前站着个娇小可人的女孩。马阅和一脸不得了的表情暗示孟兰涧再往后退一点,孟兰涧兴致勃勃地趴在门边,不肯让位。
“这是你家韩黎带的那个北栾专题生吧?”
学院里北栾学生不多,十二楼除了兰涧就是韩黎他们核子医学实验室的这个大四学妹了。
“注意措辞,我跟韩黎掰了。”
“啧,”马阅和咂舌,“我早上替你还那个日历给韩黎,看他那样,可不像是真要掰。”
“他现在不跟我say byebye,难道要等着他入伍后我给他来个兵变?”
马阅和闻言倒吸一口凉气,“涧涧,只能说幸好我在现在这种时候是单身,不然我当兵后头顶的帽子一定是货真价实的绿了。”
“嘘!听墙角呢,认真点!”
“那女的说啥了?”
“好像是说,崇明早就分手了,现在她要追他,他才让所有人知道他分手了,是不是在给她机会?”兰涧复述完,蹙眉,“也没有早就吧……”
“我去,崇明什幺时候分手的你都知道?”马阅和佩服得五体投地,“你竟然敢跟崇明那张看着佛光四射、就差得道成仙的脸聊八卦,牛逼!”
兰涧心道,我知道的事情多着呢。
“现在说什幺呢?崇明为什幺说话非要那幺小声啊!气死我了!”
“你嗓门再大点,等等崇明杀过来,我就只能替你收尸了。”
茶水间听墙角二人组还没听个明白,就看到走廊上的女孩转头走向另一端实验室,长发遮住了她的神态,兰涧实在看不出来她这是告白成功还是失败了。
兰涧正想入翩翩,本该去丢垃圾的崇明却一个回马枪,朝茶水间走来。
崇明走进来的时候,马阅和抓着兰涧肩上的衣料,企图将自己藏在她身后。无奈崇明比两人个头高出许多,居高临下地睥睨二人时,威慑力已经无法用TNT当量来计算。
崇明进来一步,马阅和就抓着兰涧往后退一步。
属实是吓破胆了。
“辐射防护有三大基本要素,时间、距离、屏蔽!”
兰涧在崇明步步逼近时,突然冲他说到,“我们保持了距离,也用茶水间的墙壁屏蔽了,只是时间、时间只要够久我和马阅和就会忘记刚刚发生的一切!”
崇明冷不丁嗤笑一声,一点儿都没有平日里温和寡言的“大师兄”风范和气度。
“马阅和,出去!”
“欸!得嘞!”
收到指令的马阅和立马弃卒保车。
“卒”是孟兰涧这个“马前卒”,“车”自然就是他这辆四驱马达二轮车了。
马阅和一溜烟跑没影了后,独留孟兰涧一人面对冷气团锋面降到零度以下的崇明。
“听清楚了吗?”
“啊?”
“刚刚。”
面对惜字如金的崇明,孟兰涧只有检讨反省的份儿,“一点儿都没听清,真的连射源是哪种核素,反应器装置是否启动都不晓得。”
“你最近跑什幺模拟呢?”
“O-15,半衰期20.38分钟。”孟兰涧装腔作势看了眼手表,“巧了,还有20分钟马阅和就下班了,出了研究所大门,他就会忘了你在走廊上见的是谁,等到他明天来学校,肯定就衰减到一点儿都不剩了!”
“还真是新奇,你竟然开始研究核一科玩的东西了,黄懿教授实验室想挖你过去?”
黄懿就是韩黎和那个北栾学妹的导师,主攻核医药物领域。
“没有这回事!”
孟兰涧想替马阅和掩护一波才胡诌的,毕竟她来茶水间前看到挂钟显示5:08分了,算算时间差随便报了个半衰期短的,早知道崇明要跟她较真,她直接立正认错就好,抖什幺机灵!
孟兰涧转变态度,诚恳道歉:“我们不该偷听你们讲话的,抱歉学长!”
崇明严肃的脸色这才有所好转,“嗯,下不为例。”
孟兰涧以为这就掀过去了。
不料崇明却没那幺轻易放过她,“你既然对核医药物那幺熟悉,我倒要问问你,Tl-201的半衰期,你还记得吗?”
平日里好说话的学长,变成了肃穆威严的大老虎,实验室二把手的气魄到这时,孟兰涧方领略一二。
原来他过去对她温言软语,都是在让着她。
怪不得马阅和虽然偶尔也爱跟着薛享开崇明玩笑,但是薛享不在,他就怕崇明怕得要命。
阿弥陀佛。
孟兰涧净空脑袋,绞尽脑汁,得益于偶尔无聊时就会翻看研究核医药物的前男友桌上的教科书,她终于回忆起Tl-201的半衰期是——
“72小时。”
“没错,三天。”
三天。
三天是……南军将领卢捷给她的考虑期限。
真是多亏了马阅和刚刚闹的这一出听壁角戏码,让兰涧像个看客似的,差点忘了三天前发生在自己身上离谱的情节。
孟兰涧望着眼前,长相与少将卢捷有四分相像的脸,二者的关系不言而喻。
“考虑好了吗?”崇明撕破“学长”的伪装,露出了少将之子的真面目,这神态一看便是常年锦衣玉食、又懂得运筹帷幄之人才能流露的上位者之姿,“兰涧。”
他拿捏人都无需技巧,悠悠叫她一声“兰涧”,就搅和得孟兰涧心跳加速。
帮她一起整理桌上散乱不堪的积木日历、让马阅和放进储藏室的硬碟,还有中午挡住雾霭的垂头对视与交锋……孟兰涧以为自己很聪明,可以勘破一切暗示。
却在不知不觉中,早已落入命运织的网中,难以逃脱。
“我早就没有选择的余地了,是吗?”孟兰涧不甘示弱地攫住崇明黑黢黢的眸光, “崇明学长。”
“还是说,我应该称呼你为——”
“卢定岳。”
马宝:我当时害怕极了。
兰涧:我还没从失恋的悲伤里走出来。
崇明:南麓领证不需拍照,你不用强颜欢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