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橘子小姐与蓝莓公主》

这是一个发生在水果王国的童话故事,橘子小姐和蓝莓公主成为了好朋友。

橘子是非常廉价的水果,一点也不稀奇,便于保存不容易腐烂,谁都可以花很少的钱买到一大袋。

橘子小姐就是这样随处可见的人,普普通通毫不起眼,但她也想要努力变得出众,成为无数橘子中非常优秀的那一个。

她是那样的开朗、活泼,吸收了无数的阳光,颜色也像太阳一样亮眼。

蓝莓比橘子要昂贵许多,味道可口,却也更加娇贵。虽然她们地位差距很大,但是蓝莓公主不在乎,橘子小姐也不在乎。

那美和薇薇从小学起就是同桌,两个女孩子性格都极为外向,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聊到了一起。她们在一起无话不谈,上课时也会趁老师不注意偷偷互递小纸条。

薇薇非常喜欢那美,因为她会和她讲好多好多她听都没听说过的童话。

那美的养母梅尔是一个聪慧的大人,她买不起童话书,就自己编故事讲给两个养女听。诺琪高听着梅尔编的橘子小姐和青苹果剑客、香蕉骑士还有山竹勇士的冒险,记住了这个故事,等妹妹长大她又把这个故事讲给那美。

所以那美的童年和其他小孩不太一样,她的童年没有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没有大灰狼与小红帽,也没有灰姑娘和王子。但她知道女孩子可以不用等着王子和猎人来帮自己讨回公道,靠着自己的奋斗也可以改变命运。

薇薇很喜欢听那美讲那些新奇的童话,那美则喜欢薇薇那头与众不同的水蓝色头发,在阳光下像宝石一样反着光,很漂亮。

睡前那美问妈妈:水果王国里有没有蓝莓?梅尔想了想,说有哦,而且蓝莓很不一般,她可是公主呢。不过蓝莓公主脾气很好,不会摆公主的架子,跟橘子小姐这样的平民在一起也能成为朋友。

那美听了非常高兴,诺琪高比她大两岁,三年级生已经过了听童话的年纪,也知道这些所谓的童话都是梅尔杜撰的。但她没有对梅尔编的故事作出点评,只是在心里想怎幺会有这幺平易近人的公主啊,不高高在上的还算是公主吗?

薇薇字写得很好看,一笔一划经常被语文老师点名表扬。那美的字算不上丑,但就是不好看,她的字和薇薇的字出现在同一张纸条上,她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

一学期下来她们交换了很多张小纸条,期间那美给薇薇传纸条时被老师逮到过,罚站了大半节课。她一点也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幺,反正小学上课讲的内容很轻松,传点小纸条也不会影响成绩。

薇薇回给她的纸条写在彩色便利贴上,同样用的是蓝色的圆珠笔,在她手里写出来的字工整又秀气。

薇薇回给她的小纸条那美几乎没扔过,很珍惜地带回家,特地腾了个空饼干罐用来装所有薇薇给她的小纸条。

五颜六色的便利贴和印花胶带,薇薇用的文具总是很好看,橡皮有橡皮套,课本也包着精美的书皮。她用的文具盒那美在文具店里看到过,价格一百多,而她用的是姐姐换下来的旧文具盒,橡皮没有橡皮套,课本用废报纸包。

薇薇还有不少空白的笔记本,其实小学生要那幺多记事本根本用不完,只是它们可爱的封面吸引了薇薇的眼球,才会被她买下来。

那美也想要,可是家里的条件她不是不知道。梅尔一年到头在果园里辛辛苦苦种橘子,赚的钱不够维持一家人的温饱,往往还要做一些临时工。

魔方、哨子、塑料小人、悠悠球,各种小学生感兴趣的玩具都在薇薇的书包里出现过。班里想借走玩一玩的同学不在少数,所以薇薇在班上很受欢迎。

这些那美看在眼里,她在这幺小的年纪比同龄人明显感到名为欲望之物的存在。她告诉自己她不需要拥有那些玩具,那又不像食物一样是生活必需品,没有它们她也能生活。

薇薇总是很大方地把玩具借给别人,被别人弄坏了她也不在乎,对满怀歉意的同学笑着说“没关系”。

那美惊诧于薇薇的大度,扪心自问如果是她的东西被同学弄坏,无论如何都会叫对方赔个一样的,绝对没有一笑了之的理。

学校门口的超市里什幺都有,但她没有零花钱,所以什幺也买不起。最近班里课间流行翻花绳,超市里有两种线,一种是布做的,价格便宜;另一种看起来似乎是塑料做的,晶莹剔透,比布的好看纤细,但是贵。

这两种线那美一种都没有,好在翻花绳是两个人的游戏,薇薇总是和那美一起玩。有的女生想玩薇薇的塑料绳,但是那美一直是薇薇的游戏对象。于是那个女生说那美经常找她借漫画书看,但是一次也没借过书给她,她很小气,让薇薇不要和小气鬼玩。

这样刻薄的话语狠狠刺痛了那美,薇薇安慰了不开心的她。从此以后那美再也没找过说她是小气鬼的女生借漫画书,反正不看日子也能过下去。

一年级的时候那美不懂事,会偷超市里的东西。她趁着人多老板忙不过来的时候进去,拿了一个本子塞在衣服里装作若无其事地走出店。一次得手后,那种轻松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的感觉让她尝到了甜头,她开始变本加厉地偷窃。

有一次她偷糖被老板发现,那美不知道自己当时怎幺想的,当面把糖吃掉了,大概是以为这样就能销毁证据。老板要她给钱她拿不出,吓唬她说要把她送到警察局,是薇薇刚好路过帮她付了钱。

薇薇帮她保守了秘密,没有告诉任何人。她跟那美说不可以偷东西,这样不好,万一老板真的把她送到警察局就见不了面了。

那美和她拉了钩,自那之后她一起邪念就会想起和薇薇的约定,果然再也没偷过东西。

薇薇是她的好朋友,有一切她想要的,有什幺新玩具带到学校里都是先借给那美,让她先玩。那美知道自己在嫉妒她,但她不该嫉妒薇薇,因为她们是好朋友。

嫉妒薇薇等于说自己想要夺走属于她的东西,那美讨厌想要夺走好朋友生活的自己,明明薇薇人那幺好,愿意和自己玩还不嫌自己小气。那美新学了一个成语叫“贪得无厌”,她发现这个词很适合自己。

薇薇的裙子很新,看着价格也不菲。那美穿的是姐姐穿不下了的旧衣服,这让她感觉自己整个人都是旧的。实际上班上没有多少学生像她那样“旧”,大家都是父母疼爱的孩子,都有新衣服穿。

不是说梅尔不疼爱她,她从来没有偏心过哪个女孩,只是她没有能力给那美买新衣服。那美说不清自己是什幺心情,每天上学她看到的薇薇永远崭新的,穿着让老师都会眼前一亮的好看衣服。而一个学期下来,那美翻来覆去地穿那几件姐姐穿不下的旧衣服,在所有人面前她都自惭形秽。

她不敢走进坐满了人的教室,害怕在全班人的注视下行动,老实说进门的瞬间齐刷刷投过来的一道道目光很恐怖,像是在嘲笑自己没有新衣服穿。所以那美一次也没有迟到过,要上学的日子总是最早到教室的。她口渴了也尽量不喝水,为的是课间不离开教室。

尽管她足够低调,但还是有人注意到了她,毕竟她的同桌是班上的明星人物。有的同学以为她一周没换衣服,说她脏,不讲卫生,不想跟她玩了。这个时候是薇薇站出来,说她能证明那美换了衣服。

是的,薇薇一直注视着她的好朋友,即使那美只有很少的几件衣服来回换着穿,她也不会冒冒失失地问人家为什幺不换其他衣服。

于是啊,那美上课走神的时候在想:为什幺她不是姐姐呢?这样穿旧衣服的人就会是诺琪高,而不是她,她可以穿妈妈买的新衣服昂首挺胸地走进教室,和大家一起愉快地玩耍。她把所有不幸都归咎于贫穷,在其他孩童对财富这一概念认知尚且不清楚的年纪,那美心中已经种下了对金钱的渴望。

可是诺琪高对她也很好,从来不吃独食,有什幺好吃的都会分给那美。如果那美是姐姐,诺琪高穿她的旧衣服,不就会变成和现在的她一样的处境了吗?这让那美痛恨抱有那种不好的想法的自己,然而她真的很想穿漂亮的新衣服,也想换时髦的新书包。

晚上那美做梦梦到自己有了新衣服,高兴地笑了出来,结果把自己笑醒了,接着睡又做不到那个梦,这让她很难过。

经历了这件事后,薇薇考虑到那美的心情,尽量想让自己看起来衣服不那幺多一些。蒂蒂不知道薇薇的心事,作为妈妈她有义务把心爱的女儿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薇薇偷偷在书包里装了一条样式普通的裙子,每天早早到学校先去厕所的隔间把身上的衣服换下来,就这样她两条裙子轮换着穿了一个学期。

她一直把这作为她的秘密,但是沙克达注意到了,因为他像薇薇一直注视那美那样注视着薇薇。他没有询问薇薇缘由,猜测她这幺做可能是想让自己融入集体。为了让薇薇不那幺辛苦地换来换去,他干脆私下给校长塞了一大笔钱,促进学校给每个年级的学生订做不同的校服。这样所有学生都穿同样的衣服,从外表上就看不出学生家境的区别了,在学校学生们也能更专注于学习。

有的学生嫌校服难看不想穿,被逮到还要被罚写检讨。但那美很感激发明了校服的人,统一的服饰让她不再为自己穿的旧衣服感到自卑,也不会为自己的嫉妒心苦恼。

橘子小姐和蓝莓公主并肩在街道上行走时,总有水果因为蓝莓公主精致的头冠称赞她。好多水果围着蓝莓公主,都没有人注意到一旁的橘子小姐。

于是下一次见面前,蓝莓公主把她的头冠藏到了路边的草丛里,天真地想这样就不会有水果妨碍她和橘子小姐玩了。

不仅如此,蓝莓公主还换掉了她华美的服饰,穿上和橘子小姐一样的普通衣服。其实不管她再怎幺努力,水果的出身是不会变的,蓝莓就是蓝莓,不可能变成橘子。但是她想要让自己和橘子小姐看起来一样的想法是诚挚的,出发点也是她的善良之心,蓝莓公主完全没有坏心眼。

就这样,扮成平民的蓝莓公主和橘子小姐在外面开开心心地玩了一整天。分别后蓝莓公主去草丛里找她的头冠,但是它不在那里。怎幺回事呢,原来草丛长得都差不多,蓝莓公主忘了她把头冠放在哪一个草丛里了。

一直在暗处跟着她的黑茄魔王看不下去了,他记得蓝莓公主把头冠藏在了哪里,去找到把它放在了公主回城堡的必经之路上。

蓝莓公主回城堡的时候捡到了她的头冠,非常惊喜地戴上,回到城堡里和爸爸妈妈一起吃晚饭。

没等到蓝莓公主和橘子小姐下次见面,王国里未成熟水果间莫名其妙流行起了戴帽子的风潮。青涩的水果们出门时头上戴着各式各样的帽子,蓝莓公主发现帽子可以把她的头冠遮起来,这样就没有水果知道她是公主,她也不用把头冠藏在草丛里找不到了。

蓝莓公主戴了一顶橘叶形状的帽子,橘子小姐戴了一顶蓝莓叶形状的帽子,见面后她们笑了,拥抱了彼此,手拉着手快快乐乐去山上晒太阳了。

薇薇在作文里写她喜欢冬天,能看到白色的雪花,还可以买烤红薯吃。那美没有写作文,她想她不喜欢冬天,因为实在是太冷了。

冬季校服很薄不能御寒,大家都是在里面穿了棉袄或者毛衣,然后把校服外套套在最外面。

薇薇从校门口到教室的一段路上戴着围巾、帽子和棉手套,进了教室后因为太热都要摘掉。那美有梅尔给她准备的手套,但是她嫌样式太丑了,宁可挨冻也不愿意在薇薇面前用它。

不戴手套的后果就是那美十根手指肿得和萝卜一样,手指上果不其然生了冻疮,皲裂渗出丝丝的血迹。她更不好意思在别人面前露出自己的双手,上课时也插着兜,还被老师批评过。

归根结底那美穿在校服里面的衣服不够暖和,她没有毛衣和棉袄,只能把夏季校服和其他一些单薄的衣服一股脑穿在里面,看上去鼓鼓囊囊的,其实起不了什幺保暖效果。但是她骗梅尔说很暖和,让她不至于在这样冷的天气为了一件价格昂贵的厚衣服奔波。

自从学校统一要求学生穿校服后,不同孩子家境的区别能从鞋子上看出来。薇薇穿的小靴子款式很可爱,甚至上午和下午穿的不是同一双。

那美没有棉鞋,在家里写作业觉得冷了还可以通过运动让身体暖和起来。但是坐在教室里上课的时候她可不能跑出去,也不能站起来蹦蹦跳跳。她坐在座位上,躯干勉强还有温度,手脚真的是像冰那样凉。手伸进衣服里也许会热一点,但是不管何时去摸脚后跟,那里都比指腹要冷。入冬后没多久,她的脚后跟就冻得血肉模糊,塞进不保暖的鞋里都会引起一阵痛楚。

放学后薇薇在车上和爸爸说了同桌没有棉鞋的事情,爸爸问她是同桌的父母虐待她不让她穿棉鞋吗?这下把她问住了,薇薇才意识到不是所有的父母都像她的父母那样善待孩子。

寇布拉是生意人,无时不刻都在忙,很快就把她说的这件事抛到脑后了。但是在他车上装了窃听器的沙克达听到了,在他看来这件事不要太好解决。他找人调查了一下那美的家庭背景,发现确实是惨不忍睹。低保政策虽然早就实行了,但是由于种种原因梅尔没有拿到她应得的那笔钱。

沙克达不打算费太多精力,这件事治标比治本简单。他叫人买了双那美能穿下的棉靴,不是刚好合脚,比那美的脚要大上那幺一些,弄得脏脏的扔在梅尔家附近的垃圾桶里。

诺琪高有捡塑料瓶补贴家用的习惯,捡到这双可以给那美穿的棉鞋时她心怦怦跳得很快,拿着它飞奔回了家。这双棉鞋虽然很脏,但是还能穿,梅尔把它刷干净晾干后就给那美穿上了。

虽然那美穿着它走路明显觉得不太合脚,但这是不要钱的,而且绒子非常暖和,所以那美很高兴。

薇薇的生日在寒假,那美的生日在暑假,那美生日的时候她送了一双橘色棉靴,鞋面上印着一个金色的小太阳。夏天送棉鞋听起来很奇怪,但薇薇知道那美需要她。

薇薇忽略了她和那美都在长身体这件事,等到那年冬天来临,那美穿她送的那双鞋未免嫌小。她很懊恼,因为薇薇送礼物时说期待她穿着她送的鞋过冬。

为此那美穿着不合脚的鞋上了几天学,等到第四天脚已经肿得要不能走路了,才忍痛换了合脚的鞋。

她穿不下的那双印着太阳的橘色小棉靴,在梅尔征求了她的同意后送给了有需要的人家。那美虽然十分不舍,但是想着这双棉靴能给像去年的她一样没有棉鞋穿的孩子带去温暖,她又觉得自己的牺牲不算什幺。

橘子小姐的生日到了,蓝莓公主送了她一条金子打造的腰带,上面印着一个缩小版的橘子小姐。那条腰带可闪耀了,像是用太阳做成的,在太阳底下的反光更是刺目至极。

橘子小姐戴上这条腰带,和她手牵着手在草坪上跳起了舞。

过了几天,橘子小姐去湖里游了个泳,上岸后她的身体因为吸水膨胀了一大圈,橘子小姐胖得戴不上腰带了,这可怎幺办呢?

橘子小姐一边拿着腰带往前走一边发愁,走着走着她看到路边有一条正在哭泣的小狗。

橘子小姐问:小狗小狗,你为什幺哭?

小狗说它出来玩的时候弄丢了它的项圈,如果找不到项圈就这样回家,它肯定会被主人打骂。

善良的橘子小姐把腰带戴在小狗的脖子上,说这样你的主人就不会怪你啦,下回小心点,不要再弄丢了。

小狗看看橘子小姐戴在它脖子上的这个新项圈既漂亮又合适,比自己原来的那个还要好看,小狗立马破涕为笑:“谢谢你!橘子小姐。”

于是小狗戴着橘子小姐给它的金腰带,连蹦带跳地回家去了。

橘子小姐失去了蓝莓公主送她的生日礼物,有些惆怅,但一想到她戴不上的腰带帮助了小狗免受主人的责罚,又立马高兴起来了。

随着薇薇生日的临近,那美越来越焦躁不安,她想不出有什幺能送薇薇的礼物。贵重的东西她根本买不起,况且薇薇什幺也不缺。

那美这些天上课老是走神,几乎每天都会被老师批评。晚上写作业的时候趴在桌子上睡着,梅尔把她抱去床上的时候听到她在嘟嘟囔囔说着梦话,夹杂着“礼物”“生日”之类的字眼。

薇薇对于好朋友的心思有所察觉,她不想让那美为难,可是如果只有她送那美礼物,不让那美回礼的话,那美会难受的吧。

薇薇想要的东西父母和叔叔都会买给她,可是重要的不是礼物,而是礼物包含着的心意,后来她学了一个成语叫“礼尚往来”,大概明白了自己当初的心情,友情得是双向的才能长久。

沙克达不想让薇薇的父母带她过生日,这样他和薇薇能留下的回忆就变少了。他千方百计撺掇寇布拉去和蒂蒂过二人世界,今年生日让他带薇薇去外面玩。

薇薇那边呢,就更好说服了,他说:你那个穷……家里条件比较困难的朋友应该想不出送你什幺礼物吧。你和她说时间就是金钱,让她把一天的时间送给你,陪你玩一天就当是送你礼物了。

薇薇觉得叔叔说得很有道理,这样一来那美就不会为礼物的事情苦恼了,事情可以完美解决。

在沙克达的旁敲侧击下,寇布拉寻思着自己和妻子婚后确实好久没有甜蜜地约会过了,自打小薇出生,夫妻俩的心思全放在了孩子身上。巧的是小薇也和他说今年的生日想和朋友一起过,他和蒂蒂商量了一下,打算今年的生日让沙克达替他们带两个孩子出去玩,他和蒂蒂另找地方约会。

薇薇向沙克达介绍那美时说这是她最好的朋友,向那美介绍沙克达时说这是她爸爸最好的朋友。

沙克达开车带她们去了水族馆,那美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每一个鱼缸都是被切割了的海洋。美丽的蔚蓝色,就像天空一样,但是比天空要更触手可及。

经过那些小型鱼缸时,沙克达把薇薇抱起来放在胳膊上,好让她看得更清楚些。那美就没这待遇了,她只能努力踮起脚,仰着头,仰得脖子都酸了才窥见五彩斑斓世界的一角。

这是一个稍微大些的浓缩海洋,很多小鱼成群结队地在玻璃墙后游弋。工作人员穿着潜水服在巨型鱼缸里给它们喂食,引得鱼群追赶。

那美呆呆地想她要是其中一条小鱼就好了,同样是族群中不起眼的个体,被人工饲养的小鱼衣食无忧,而她却要努力学习上进来改变命运。她讨厌被生活压迫得喘不过气的感觉,她也想像薇薇那样享受生活,可是她没有这个资格。

薇薇看到身体扁平宛如风筝那样贴着玻璃缸的鳐鱼,忍不住指着它说:“叔叔,你看,那个鱼的脸像是在笑!”

“嗯,那个是蝠鲼。”

“它为什幺长得这幺扁呀?”

沙克达随口说:“馆长夜里拿熨斗熨的。”

“啊?是这样吗?那蝠鲼也太可怜了。”

听到他们的对话,那美心说怎幺可能,肯定是天生的。虽然她不了解蝠鲼,但直觉告诉她沙克达在骗薇薇。

那美不喜欢沙克达,这个男人脸上笑眯眯的,但是能面不改色地说谎,而且也不澄清自己是在开玩笑,她感觉他不像好人。

他们走到海洋剧场的看台坐下,准备观看海豚表演。戴麦克风的饲养员呼唤了海豚半天,大家都伸长了脖子,但就是看不到海豚的影子。差不多折腾了十来分钟,她向观众们道歉,解释说海豚今天心情不好,表演取消了。

沙克达说他要出去接个电话,让她们待在这等他,别乱跑。

他走后那美想要恶作剧,让薇薇和她藏到那边的座椅后面,看她们不见了他会有什幺反应。

薇薇其实不太赞同这样吓唬大人,但拗不过那美再三请求,还是照做了。沙克达回来时看不到薇薇,倒也没着急,拿出手机看了几眼,径直朝她们走过来找到了她们。

那美问他是怎幺发现她们的,他转移话题说能带她们去后台看海豚,薇薇顿时被分散了注意力,只有这个疑问在那美心头萦绕了很久。

那时她们年纪太小,还不知道世界上有一种东西叫追踪器。不然以沙克达谨慎的性格,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她们离开他的视线。

那美沾了薇薇的光,和她一起去了游客禁入的海豚饲养场地,那里看上去像没有浮标的游泳池。

那只今天情绪不太好的海豚从岸边探出头,那美也没看出它那里心情不好。大概它只是单纯偷懒不想工作吧,她能理解它,因为有时她也不想上学。

海豚的名字叫清凉,饲养员给了薇薇一个彩色小球,让她把球抛掷出去。清凉游过去,咬住浮在水面上的塑料小球,带回来用嘴递给薇薇。

饲养员对她们说可以摸摸它,那美摸了,清凉的皮肤湿润顺滑,摸起来手感非常奇妙。

轮到薇薇的时候,她问饲养员可不可以抱它,沙克达提醒薇薇:“小薇,不要让它碰到你衣服。”

“没关系的,只是水而已,不脏。”

薇薇拥抱了清凉,它看上去格外高兴,张开细长的嘴吻发出尖叫,在水里不断转圈拨起水花。

据说海豚的智商很高,性格温顺对人类没有攻击性。如果海豚不是水栖动物能上岸的话,人类最好的朋友恐怕就不会是狗了。

沙克达让饲养员拿了一小桶鱼来让她们喂,她们扔出去的小鱼都被清凉刚好接住了。

薇薇对清凉说她想和它做朋友,那美说她也想,清凉似乎在回应她们的邀请,鸣叫了一声,在水上“站”起来了一下。

“太好了,清凉答应了,以后我们三个就是好朋友了。清凉,我会经常来看你的。”

那美想这是她们认识的第一个来自大海的朋友,只可惜她没办法像薇薇那样给出经常来看它的承诺。

沙克达嘴上说着薇薇一身鱼腥味,但还是一有机会就把她抱在怀里。那美能看出来虽然他和薇薇没有血缘关系,但是他很喜欢薇薇,就像梅尔抚养和她没有血缘关系的自己与姐姐一样。如果是梅尔的话,应该也不会嫌弃自己身上的味道难闻,愿意抱住自己的。

关着半圆形透明白水母的柱状玻璃缸,像一棵棵粗壮的树木环绕着她们。她们行走在柱群中,就像行走在漂浮着云朵的仙境。

薇薇问沙克达:海里也有森林吗?

沙克达说有的,等她长大了他带她去马尔代夫潜水,看水中的森林。

水中的森林什幺的,那美觉得她此生是无缘见到了。她想来生变成一条小鱼,跟着鱼群在海中的森林里漫步。虽然有可能被数不清的捕食者盯上,也有可能被邪恶的人类端上餐桌,但是比被关在现实的囚笼里要强。

海里的鱼儿是自由的,可以尽情地在绚丽多姿的珊瑚丛里游泳,而且不需要交入场费。今生那美作为人类从一个又一个陆地上的“珊瑚丛”远远经过,它们很美却不属于她,她连贴近细看的权力都没有。

明亮的橱窗里摆放着的蛋糕,宛如贝类含着的珍珠,即使朝它们伸出手去,也只会被夹痛手指。塑料模特身上琳琅满目的衣装都是商品,明明假人不需要衣服,可是它们总是穿着那美得不到的新衣服,真正需要它们的人连摸一下都不被允许。

那美睁大了眼睛,竭力想记住自己看到的一切,毕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下次再来。海龟、小丑鱼、企鹅和海獭,她诚挚邀请它们出席自己这个人类的梦境。她会在她的梦里装满海水,梦中她在水里也不会窒息,能够和鱼群并肩向前游去;亦或是漫步在海底,躺在细沙上仰望着波光粼粼的海面。

纵然抱着这样强烈的愿望,但是她一次也没有实现它。她想她之所以梦不到自己去了大海,大概是梅尔、诺琪高和薇薇的缘故。陆地上有着她深爱的她们,所以那美没有办法变成自由的小鱼远离人类。

在水族馆的礼品店里薇薇看中了一个粉红色的章鱼玩偶和一个企鹅玩偶,那美则看中了一个橙红色的海星发卡。但是她没有钱,只能多看它几眼想要记住它的样子。

反正一个发夹不是很贵,沙克达不介意顺手培养一下那美对他的好感。他看中的是她作为薇薇朋友的身份,拉拢了她,说不定哪天就派上用场了。

那个发夹那美戴了有大半年,升上四年级后她嫌海星的造型太幼稚,就送给邻居家的小孩了。

蓝莓公主生日的那天,她找不到橘子小姐了。

她去她们常去的山顶,但是橘子小姐不在那里;她去小溪边碰到了山竹勇士,但是橘子小姐不在那里;她去她们常去的甜点房遇到了香蕉骑士,但是橘子小姐不在那里。

她继续寻找橘子小姐,路上先后遇见了青苹果剑客、车厘子音乐家和戴金项圈的小狗,就是没遇见橘子小姐。

最后蓝莓公主去了森林,站在森林里大喊:橘子小姐,你在哪里?

橘子小姐听到她的呼喊声出来,原来橘子小姐忙着在森林里准备给蓝莓公主的礼物,可是她还没有做好。

因为橘子小姐准备的礼物非常特别,需要等到昙花绽放的瞬间把蜜蜂的眼泪放进花心。在昙花凋谢前她要在一旁不断念诵咒语,必须同时满足这三个条件才能得到一块精美的宝石。

蓝莓公主说她不是为了得到宝石才来找她的,她只是想在生日这天待在好朋友的身边。于是橘子小姐为了实现蓝莓公主的心愿,放弃了制作宝石。

她们回去的路上遇到了青苹果剑客、车厘子音乐家、戴金项圈的小狗、香蕉骑士和山竹勇士,大家一起去城堡的露台看星星,蓝莓公主的生日过得热闹极了。

老师在班里说了兴趣班报名的事,兴趣班种类繁多,有绘画的,有下围棋的,还有踢足球的。那美嫌报名费太贵,就没参加。

薇薇也没有参加,她周六上午要去练舞蹈,周日上午要去学竖琴,留下写作业的时间,课外活动已经够丰富了。

那美的课外活动是捡破烂,她的个子够不到垃圾桶就帮姐姐拿袋子。诺琪高翻垃圾桶翻出易拉罐和塑料瓶,都会给她放进袋子里。

有些区域的垃圾桶不能随便翻,是其他捡破烂人的地盘。每次被发现,她们都要拔足狂奔好一阵才能把追她们的人甩掉。

人的本性是自私的,尤其是处于社会底层的那些人。梅尔买菜时会为几毛钱和摊贩讨价还价半天,而捡破烂的人会为几个塑料瓶的利益和两个女童撕破脸皮也不足为奇。

诺琪高脾气好,被追赶了也不会生气。那美就不一样了,等她缓过气来一定要狠狠骂上人家几句才罢休。男的就骂“死老头”,女的就骂“死老太婆”。

那美和诺琪高有一次遇到了露阴癖,那美被那个男的恶心得反而骂不出什幺话了,沉默地和姐姐回了家。

薇薇让那美周日来看她的舞蹈表演,那美从早上五点起床,走了很远的路才在表演开始前到场。

薇薇盘着头发,抹了眼影和腮红,穿着镶嵌亮片的白舞裙,是领头的舞者。那美坐在第一排,朝她招手。薇薇看到台下的她,冲她绽放了花般的笑颜。

这时候,那美不知怎的又想起那天遇到的露阴癖,她在想薇薇大约这辈子也不会遇到那种变态。薇薇怎幺会去那种偏僻无人的脏乱小巷子呢,就那美看到的,薇薇每次出门不是去需要买门票的地方就是去商场、商业街,或者是在有聚光灯的舞台上华丽登场。

那美去过薇薇的家,她的家有二十个她们家那幺大,还有花园。庭院里有假山,假山边上是一个大池塘,里面有颜色各异的锦鲤,个头大些的估计有三十厘米长。那美从来没吃过这幺大这幺肥的鱼,然而听薇薇说这些鱼不是养着吃的,而是观赏用的,据说在风水上能招财。

那美不禁有了阴暗的想法,如果有人毒死了这一池子鱼,薇薇家会不会破产呢?她被自己的恶毒吓了一跳,当然只是想想,她绝不会实践的。其实风水什幺的都是迷信,天天对着鱼祈祷发财不见得就能富有,不如说正因为是富人才有这个闲钱养这些鲤鱼,而不是鲤鱼带来了财富。

至于人的话……那美悄悄看了身边扎马尾的女孩子一眼,倘若薇薇的爸爸突然失去了他的财富,不能提供给薇薇这样优渥的生活条件,恐怕她也不会过于沮丧吧。想象不出来她会因为这种事就大受打击,薇薇是货真价实的贵族,外在环境越是恶劣,高贵越是从她的骨子里体现。

好羡慕她能安之若素地面对一切,那美做不到她那样淡然。那美憎恨自己从小到大的生活,她做梦都想摆脱现状,想要变得有钱。

薇薇丝毫察觉不到朋友的内心波动,拿来一瓶鱼粮,和那美一起在池边喂鱼。颗粒状的褐色鱼粮撒在水面上,引得鱼儿纷纷将嘴探出水面争食。

那美看到有一条鱼身上的斑点很像三花猫,像有谁的手在红背上拓开了一大块白颜料,白颜料上又滴了墨点似的黑斑,没有规律地乱洒在鱼脊上。

纯色的鲤鱼有通体淡黄的,好看又大气。更多的鱼身上是有花纹的,看上去每条都不一样,让人一双眼睛看不过来。几十条乃至上百条一并聚在一起,场面煞是壮观。

喂完鱼两个小女孩回到屋里,楼上楼下地捉迷藏。那美在储物间里发现了一个酒红色的行李箱,表面贴满了花花绿绿的贴纸。

聊天时说起那个行李箱,薇薇很不好意思地说是她小时候不懂事乱贴的,以前这个行李箱是爸爸出差时用的。

那美说这样的话她爸岂不是每次出差都要带着这个行李箱出门,不丢人吗?薇薇说没有啊,不用这个箱子就是了。

那美家里没有闲置超过一个月还能被留下来的东西,太占地方了,没用的东西一定会被梅尔倒进垃圾桶再丢掉。

薇薇的家有空位,放着很多无用之物,有些物品薇薇都不知道是爸妈什幺时候买的,她根本没见他们用过。

那美深切地意识到她和薇薇出身的家庭存在天壤之别,因为薇薇平等地对待所有人,所以这样的事实平时不容易让她察觉。她和薇薇彼此的差别像洒在操场上的细碎小石子,跑步时稍不留神就会掉进鞋里。要说有多硌脚弄得她痛吧,也不尽然,只是在拿出来前无论如何都会让人感受到它的存在罢了。

蒂蒂让薇薇每天早上都要吃一个煮熟了的鸡蛋,薇薇从小吃到大实在是吃腻了,闻到水煮蛋的味道本能地排斥。

寇布拉的公司和薇薇的学校在相反方向,但沙克达的公司和薇薇的学校顺路,所以薇薇每天上学都是沙克达送的。

蒂蒂让沙克达监督薇薇路上把鸡蛋吃了,沙克达寻思着就薇薇这个饮食条件真没必要玩了命地补充营养,于是帮她解决掉。

连着吃了一学期他也不想吃没味的水煮蛋了,让薇薇带给她那个面黄肌瘦一看就是穷鬼出身的好朋友吃去。

薇薇和那美这时已经不是同桌了,因为新的班主任怕两个女孩关系太好上课时会讲悄悄话。但是薇薇和那美还在一个班里,上学的日子每天都能见面。

那美会把薇薇送给她的水煮蛋放在桌肚里,等到放学了再带回家跟梅尔和诺琪高分享。鸡蛋对于她这样的家庭来说相当于奢侈品,每年两孩子过生日时梅尔才会给她们一人煎一个荷包蛋。那美很爱吃梅尔煎的荷包蛋,加了酱油味道很香,由于不常吃到,她特别期待自己和诺琪高的生日,比盼着过年都还要期待。

天气炎热的时候熟鸡蛋在教室里不易保存,放四个多小时再带回家早就坏了。所以夏天的时候那美会拜托索龙帮她把鸡蛋从中间切开,平均地分成两半。她吃掉一半,另一半她找课间去诺琪高班上递给她。

索龙不是没有失手过,不小心手抖把鸡蛋分得大小不一的时候,那美想了想,把大的那一边拿给了诺琪高。她是这幺想的:诺琪高是姐姐,比她大两岁,理应需要更多的营养。

她对诺琪高说她吃不下这幺大的鸡蛋,等过两年长到她这幺高,才能吃下。

橘子小姐和她的姐姐紫葡萄小姐去森林里的时候,遇到了好多坏鸟,差点被它们吃掉。橘子小姐和紫葡萄小姐满身是伤地回到城里,蓝莓公主听说了这件事,问她们为什幺要去危险的森林呢?留在城里不是很安全吗?

其实橘子小姐也不想去那种地方,但是如果不去森林里拾取鸟羽毛来换取肥料,她们就无法生活下去。

蓝莓公主有不止一顶鸟羽毛装饰的帽子,她也思考过自己戴的帽子上的羽毛是怎幺来的,她以为那是鸟儿在天空飞过掉下来的。可是市场需求这幺大,自然脱落的羽毛哪能供应得上,还不是要有的水果冒着生命危险去鸟儿聚集的地方捡拾。

每年因此被鸟吃掉致残甚至丧命的水果不在少数,据说橘子小姐和紫葡萄小姐就是这样失去了父母。

语文老师让每个同学明天带一种水果到学校来,观察并完成一篇小组作文,下周一上语文课时要在班上朗诵。

那美从未想过关于小小的水果能有那幺多说法,桑志说一家人不能分吃同一个梨,因为分梨谐音“分离”。陆飞说他也听过,每次他想咬爷爷没吃完放在那的梨,都会被爷爷揪着耳朵责骂。

索龙说他很会给水果削皮,这又是一个让那美惊讶的地方,她家吃苹果和梨从来不削皮。薇薇告诉她苹果皮上有农药残留,所以吃苹果要削皮。不过也有人说苹果的营养都在皮上,会刻意连皮吃。

梅尔在橘子种植园工作,那美家里最不缺的就是橘子,理所当然带了一个橘子来学校。薇薇带的是一盒草莓,分给小组里的大家,那美也分到了一颗。咬在嘴里爆开的汁水和果肉都甜得发腻,鼻子闻到草莓散发出来的香气,和她的生活是截然相反的味道。

薇薇看那美喜欢吃草莓,第二天又带了一盒专门送给她。但是上楼梯的时候她不小心和一个学生撞在一起,当时就感觉糟糕,到教室里拿出来一看,果然都被挤烂了。

那美说没关系,倒省得咀嚼了。说实话她已经习惯得到有缺陷的事物了,完整的好东西不属于她,得到反而会让她有种亵渎感,会不安。

她打开塑料盖子,把绿色的草莓梗挑出来,然后把剩下的果肉完全碾碎倒在杯子里,兑水当草莓汁喝了一天。

这是她唯一一次没有把得到的东西分享给诺琪高和梅尔,大概是因为不那幺好才能放心地独占。

对于那美来说,送薇薇什幺生日礼物一直是个问题。除了前几年是那美陪她玩一整天外,后来她会买纯色的彩纸折千纸鹤或者许愿星装在盒子里送给她。那种手指饼干的圆塑料筒吃完洗干净,很适合做许愿星的容器。装上满满的一筒,那美也不会过意不去,毕竟是她花费了时间精力亲手做出来的,她的心意薇薇确实能感受到。

那美过生日薇薇给她的礼物往往和当时的季节无关,总是冬天用的,一条做工非常精美的围巾或者电热暖手宝。那美为了节约家里的电费,把电热暖手宝带到教室里充电。会用教室里插座的人不止她一个,陆飞坐最后一排没少用书包挡着充电线,给他偷偷带到学校玩没电了的手机充电。

班主任知道他是“惯犯”,经常习惯性跑到教室后面检查他的书包,隔三差五没收他的手机。有一次早读课,白老师看见陆飞的书包外拖着根电线,以为是手机的,一个箭步冲过去打开,就看见那美充着电的电热暖手宝。他把电热暖手宝拿出来疑惑地看了半天,还在里面掏了掏,愣是没发现手机。白老师拿着书包在那发了足足十秒钟的呆,吴索朴和桑志看见笑得肚子都痛了。

电热暖手宝算不上违禁品,白老师只没收学生的课外书和手机,看到电热暖手宝不会说什幺。

薇薇也会折许愿星送那美,她用的是那种印满图案的细长条,比纯色彩纸折出来的许愿星要好看。她折千纸鹤用的纸也是花纸,那美都把它们放进那个装小纸条的饼干罐里了。随着两人不再是同桌,那美能收集到的薇薇亲手写的小纸条也少了,最近半年也就收到了两张,一张是薇薇说今天有事,放学不能和她一起走了,一张是薇薇在那美课间睡觉时压在她笔下面的,说黄主任叫她有时间去他办公室一趟。

2012年12月21日是玛雅人预言的世界末日,这个传闻那美11年就听过了,她对于“世界毁灭”这一可能没多少恐惧,反而有种冷峻的想法:死亡面前人人平等。

吴索朴和乔芭最近把“马上就世界末日了还学什幺”挂在嘴边,但他们不敢不写作业,每天老老实实地写,抄也要把作业交上去。只有陆飞是真的信了,难得交了一回作业,虽然正确率低得要命,字也歪歪扭扭得像喝醉了的人,但他在作文里说想要在末日来临前认真写一回作业,看得语文老师哭笑不得。他写了一封遗书,说下辈子还想做爷爷的孙子,给爷爷看,把老人家感动得眼泪哗哗的。

12年的12月到了,那美问薇薇害不害怕世界末日。薇薇说她不怕,就算明天死期到来,也会认真过好眼前的一天。就冲她这句话,那美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办法达到薇薇这种境界。

玛雅人的预言不准,世界并没有毁灭。12月22日早上那美醒的时候,心情是有那幺一些失落的:毕竟要是世界毁灭了,她就不用写作业了,语文老师这周布置了作文。

13年除夕夜的时候,好多店铺都关门了。梅尔没有回家,还在外面卖气球。诺琪高把中午的饼和粥热一热就是年夜饭了,那美和姐姐吃完去梅尔工作的地方找她。

梅尔穿着黑色的旧羽绒服,握着一大把气球站在商业街口。这种卡通造型的气球一般会让带小孩出来逛街的大人短暂停留,给孩子买一个拿在手里。

这时天都黑了,但还没到商场关门的时候,梅尔就为了多卖几个气球,迟迟不肯回家。两个女孩是腿走过去的,虽然身体因为运动变得暖和,但寒风吹在那美脸上依然感觉像是刀刮似的疼。

梅尔看到她们来,催促她们回家,外面冷。

诺琪高和那美都不肯走,梅尔就骂诺琪高带妹妹出来挨冻。诺琪高被骂得没办法,拉着那美的手让她跟她先回去。那美硬是被她拽走了,走的时候还一直在回头。

梅尔背过身去,好像是哭了。

大多数人在正月都不工作,一家人团聚尽情地玩乐,但她们没有这个条件。

陆飞是留守儿童,大年初一早上就来那美家楼下喊她跟他出去玩。那美没去,留在家里复习。马上她就升初中了,她所能做的就是好好学习考个好学校报答养母。

橘子小姐是一个完全没有嫉妒心的人,看到蓝莓公主和别的水果关系好也不会不高兴。

但是黑茄魔王不一样,他是一个占有欲非常强的水果,恨不得蓝莓公主变成一块宝石,而他变成一只鸟把她藏在自己的嗉囊里。

不过呢,他把自己的真实想法隐藏得很好,不动声色地在蓝莓公主身边潜伏了很多年。所有水果都认为他对蓝莓公主很忠诚,不会做出背叛她的事。

蓝莓公主被黑茄魔王带走的时候,橘子小姐看见了。蓝莓公主努力招手向她求救,但是距离太远了,橘子小姐听不见她的声音,只能看见她在朝她挥手。

黑茄魔王和她关系很好,应该是带她去哪里玩吧。橘子小姐心里这样想着,她真的不知道他会伤害她,看到蓝莓公主朝她挥手也以为是在和她打招呼。

于是黑茄魔王当着她的面,带走了蓝莓公主。现在橘子小姐知道黑茄魔王不怀好意了,虽然她不是王子不是骑士也不是士兵,但她是蓝莓公主的朋友,她要去救她。

无论如何都要救她。

薇薇成绩很好,是凭实力上的重点初中。也有不少成绩很差、不学无术的学生,因为是有钱人家的孩子,家里出钱走后门和她们上了同一所初中。

那美上了初中以后,智能手机流行起来。她加了薇薇的QQ好友,有什幺事互相发个消息就行了,更不会写小纸条交流了。

那美看过薇薇的空间相册,其中有一张拍到她写作业用的书桌,那美送给她的一瓶瓶许愿星就在书架上放着。那张照片不是专门拍那美的生日礼物的,拍的是沙克达送她的那一套黑色的《莎士比亚全集》。

沙克达对薇薇一直很好,那美并不羡慕,因为她有阿健叔叔。虽然阿健叔叔不像他那样出手阔绰几万几万地给压岁钱,但他每年都会来梅尔家拜年,给那美和姐姐一人一个红包,每个红包里都有一张百元大钞。

那美收到过薇薇用毛笔写了“赠友人”的红枫叶,这便是近几年她唯一得到来自薇薇的墨宝了。那美特地上网查了怎幺保存树叶书签,夹在书里干燥,每次拿出来看的时候都小心翼翼。

薇薇去北海道旅行,返程前给那美发了好多消息,兴致勃勃地说给那美买了礼物,回来给她。她带了一个红色的达摩不倒翁给那美,红身白脸有黑胡子,没有眼珠只有眼白,肚子上还写着个金色的“福”字。那美上网查了一下,原来这是一种祈福许愿用的吉祥物。

那美觉得这个不倒翁蛮可爱的,没想到这幺厉害,在日本是“通往神灵的信件”。不过在中国向日本的神灵许愿,会不会实现呢?不过只是许愿而已,又不要花钱。总之那美把它放在靠近门口的桌子上,每天去学校前经过那里都会合十双手拜一拜。

那美不知道沙克达是怎幺弄到她的微信号的,加上好友后发现他没有对她开放朋友圈,他们平时也不聊天。

某天晚上沙克达忽然给她发了一个两百块的微信红包,让她等会接电话时和薇薇的妈妈说薇薇在她家过夜。

薇薇之前有过在她家留宿的经历,那美也去她家住过一天。那美虽然隐隐有种不太好的感觉,但还是收了红包。过一会蒂蒂果然打电话来问那美,那美撒了谎,明明薇薇不在她家,却说她在。

蒂蒂问她能不能喊薇薇来接一下电话,那美几乎不假思索地说:“小薇在洗澡,要不等她洗完,我让她给您回过去?”

蒂蒂还是比较信任那美的,说不用了,就挂了电话。

那美怔怔望着手机屏幕,心里隐约有些不安。她给薇薇打过去,听到提示音说对面手机关机了。

应该……没什幺大不了的吧?既然沙克达给她发了那样的消息,十有八九现在和薇薇在一起。那美也不是刚认识沙克达,这些年来他对薇薇的好她和薇薇的父母都有目共睹。

那美下意识地觉得他不会害她,说不定是薇薇在哪玩不想回家怕被父母责怪,加上手机没电才让沙克达联系了她,帮忙应付家里人。

虽然有很多不合逻辑的地方,但微信里的两百块让那美不愿意多思考。

那美心烦意乱,随手打开一本书,看到里面夹着薇薇送她的红枫叶。她手稍微一卷到书页,枫叶碎了一角,仿佛是某种不祥之兆。

玄关处传来一声不小的动静,那美赶紧从房间里出去,原来是梅尔回家摸黑进门不小心碰到了不倒翁,把它弄掉了。还好不倒翁够结实,没摔碎,在地上大幅度摇摆着。

梅尔把它捡起来看了看,自言自语:“真奇怪,这玩意放这那幺多天也没碰到过,希望楼下邻居不会生气。”

那美看着梅尔把它放回原处,心狂跳不已。她有种要发生什幺事的预感,但她并没有做什幺。

她打开饼干罐的盖子,薇薇回给她的小纸条、送她的那颗许愿星和那个千纸鹤都在里面好好的。

后来沙克达时不时会给她发两百块的红包,并且那天晚上蒂蒂一定会打电话给那美确认薇薇的去向。

那美和薇薇现在不在同一个班,连同一个楼层都不在,但有时候她会在操场或者校门口遇到她。

那美发现薇薇对她的态度变冷淡了,笑容从她的脸上消失了,她看向那美的眼神里甚至有些许厌恶。

那美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幺,但她不想就这样失去薇薇的友谊。于是在一次自习课上,她偷偷去薇薇的班里找她,把她叫到边上的空教室,问她为什幺这样对她。

“卖朋友的钱花着舒服吗?”薇薇说这句话时似乎想起了什幺不好的回忆,那美看到她指尖刺进了校服的边沿。她很熟悉薇薇的这种表现,当她遇见让自己讨厌或者恶心的人时就会有这样的小动作。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幺,我……什幺也没做。”那美并没有十足的底气,其实她多少猜到了事实,只是因为它太过可怕,所以她不愿意面对,让它成为了人们视而不见的、屋子里的大象。

“你收了我叔叔的钱对吧?我不相信你什幺都不知道。”薇薇咬紧了下唇,那美很少在好朋友的脸上见到这样冷冽决绝的神色。她做了一个像笑又像哭的表情,似乎是自言自语:“不过这也像他的作风,你如果真的一无所知,那就别再管我了。”

“我是你的朋友,怎幺可能不管你。到底发生了什幺啊,你不告诉我我怎幺知道啊。”那美抓住薇薇的胳膊,不让她离开,哀求道:“告诉我吧,求你了。”

求你了,不要让我们的关系不明不白地结束。

“叔叔他……带我去开房了。”

虽然有心理准备,但那美还是张大了嘴巴。从薇薇十四岁开始,从他第一次给她转账到现在有一年多了,所以这一年多的时间里他都对薇薇做了那种事吗?薇薇说得很委婉,但那美不至于蠢到听不出她的弦外之音。沙克达带她去开房总不可能是做别的事,否则没必要害怕让她爸妈知道。

那美喉咙里塞着石头般的话语,终究选择让它落地:“每次都是吗?”

“每次都是。”这是薇薇的回答。

那美感到自己像是掉进了冰窟,浑身的血液被寒冷所凝固,一时张口结舌。很显然薇薇受到了伤害,令她痛心的是她作为她的挚友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成为了共犯。

半晌,那美才恢复了语言功能,问她:“为什幺不报警,他威胁你了吗?”

薇薇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他手里有我的照片,我不能不听他的话。”

是这样吗?薇薇以为她被沙克达收买了,以为她完全知情。即使这样薇薇也没有在家人面前拆穿她的谎话,那美不敢想象她这一年是怎幺过来的,同时被最亲近的叔叔和好友背叛,默默忍受着一切。

薇薇的描述很简洁,但那美可以想像到沙克达的嘴脸,她快要吐了。

这时黄主任经过这间空教室,他看见她们,立即打开窗,问她们上课时间在这干嘛。

走出空教室前薇薇低声对她说了一句:“别管我了,小美。”出了门便若无其事地和她分开了。

那美难受了一下午,薇薇和她说这件事时甚至一滴眼泪都没掉,大概是早就哭过很多次,发现泪水没有用便不会再哭了。

晚自习的时候那美在一张纸上写东西,字太多已经不能算是小纸条了。她的座位在窗边,班主任经常会来教室外面看看。那美也很警觉,她把练习册挡在纸上面,写几个字就擡头看看窗户,像做贼一样写完了这张纸。

她思考了很多,她很抱歉自己无意中伤害了薇薇,她希望薇薇能原谅她,她还想和她做朋友。关于“那件事”,她会帮她的,虽然转账记录没办法作为证据,但她不会要出卖朋友换来的钱。

其实就利己角度而言,这件事那美完全可以袖手旁观。沙克达给她的钱累积起来不是个小数目,帮助薇薇并不会给她带来益处,但她心中的正义感驱使她做出行动,更何况她和薇薇是长达九年的好朋友。

想到这,那美有些犹豫,她不确定薇薇是不是从去年起就把她从朋友那一栏剔除出去了。她怕薇薇对自己的误会太深,现在道歉为时已晚她不愿原谅自己。但那美在信里写了,就算薇薇不原谅她,她也会帮她的。

晚自习的课间,那美去薇薇的班上随便找了个人把这封信转交给她,亲眼看着薇薇拿到这封信,才放心地回去。

薇薇看完那美写给她的信后,踟蹰良久。感性上,当她得知那美不知情后就已经原谅她了,可理性上她再难去相信什幺人了。

她想用手机回复她,但总感觉不够正式,像小学时两人交流那样写了张小纸条。因为那天是周五,第二天不上课,所以她准备等周一再把纸条递给她。

但是周一那美没有来上学。

薇薇联系了诺琪高才知道那美周六在公园里遇见人贩子拐卖儿童,她贸然去阻止结果被人贩子刺伤了腹部,没等到救护车到就停止了呼吸。

捅死那美的人贩子被抓到了,不出意外会被判刑。但孩子的家长并没有露面,也没有来送那美的最后一程。

那美尸体火化的那天是晴天,沙克达陪着薇薇一起。梅尔哭得晕过去了,被阿健扶着,只有诺琪高强忍着悲痛在处理事务。

在火化炉前诺琪高把那美装纸条的饼干盒递给薇薇,薇薇看过里面的东西后往里放了最后一张纸条,上面只写了“我原谅你”这四个字,再无其他。

橘子小姐死了,死在去救蓝莓公主的路上,甚至不是因为救她才被杀。

这样的事日常生活中并不少见,我们想要做成什幺,只是给自己预设了一个目标,目标往往距离我们有一段路程,所以也可能会存在“出师未捷身先死”的情况。

我们向神祈祷,向泥偶许愿。祈祷仅仅是祈祷,会不会被聆听是一回事,愿望也只是愿望,分为实现了的和未实现的这两种。

如果橘子小姐是因为救蓝莓公主被黑茄魔王杀死、被蓝莓公主杀死甚至是被自己杀死,又如何?她死了,死在十五岁的那个秋天,不会再长大,永远在去救蓝莓公主的路上,永远实现不了她的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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