熬到凌晨才睡,睡得又不安稳,栗羽匆忙对付了几口早饭就回到屋里补觉,等她睡饱起来,时间已来下午。
栗羽醒来没多久,担心她饿着的素鹃带了饭菜过来:“原来你已经起来了,早知道我就不多跑这一趟了,哦不对,我还是得过来找你。”
栗羽听得云里雾里:“素鹃姐姐,我怎幺听不懂你在说什幺啊?”
素鹃这才把话引到正题上:“是这样,少爷让人做了新衣服给你,不过衣服需要你自己到管事那里领回来。”
“那我吃完就去找管事。”
少爷这是要感谢她昨晚的陪护?
可为什幺是送她衣服?要是送的是一大盒美味的点心就好了。
在去找管事的路上,栗羽还在心里嘀咕,但拿到新衣服后,这个念头顿时烟消云散。
现在她身上的藏蓝布衣,是刚进周府时分发给低等仆从的统一服饰,旧得泛灰,但周企桦命人裁制给她的新衣就不同了,颜色是鲜亮的杏黄,料子也好上不少,看着就让人心情大好。
栗羽当即换上新衣原地转圈欣赏,轻盈裙摆的飘起,衬得她像一朵盛开的向日葵。
正在栗羽喜滋滋地欣赏身上这件黄裙时,身后来了一个人,请管事打开库门让他进去取样东西。
话说织蓝要自己取蓝绿海棠簪的事还没有进展,不如趁这个机会,到周府的库房里找找看。
借口说要给周企桦取药补身,栗羽跟在后面进了库房。
存放在库房里饰品不少,不过多半是嵌着宝石的旧物,没有那种在织蓝那里见过的蓝绿发簪。
久寻无果,栗羽只好从库房里退出来,新裙子带来的喜悦也因此冲淡不少。
最有可能的库房已经排除,看来得去其他地方找簪子,可周府地大人多,一个个找过去要找到猴年马月。
唉,织蓝姐姐那幺厉害,当初怎幺不多告诉几条线索好让她可以省点功夫。
暂时没有簪子踪迹的头绪,栗羽垂头丧气地回到西院,却发现原本空荡荡的庭院里堆坐着好多人,其中就有栗羽熟悉的厨娘红燕。
他们旁边摆着好多笸箩,笸箩里铺了一层白布,白布上垫着各种各样洗干净的水果。
栗羽好奇地走了过去:“燕姨,你们这是在做什幺呀?”
“今天院里送来了许多水果,我担心吃不完浪费,又见日头不错,便打算带着大家把它们做成糕点,这样保存的时间会长些。”
红燕一边说话,一边将手里的模具倒翻过去,用擀面杖在上面捶了两下,拿开模具,便见四四方方的几块米糕整齐摆列于桌上,它们染上了果汁的颜色,好看极了。
旁边还有捣碎的果肉,糯米粉和面粉摊成的面饼,将两者揉在一起,还能做出更多其他样子的糕点。
红燕正准备接着做下去,一道强烈的视线停下了她的动作,向视线投来方向看去,只见栗羽边盯着桌上的糕点边不住地吞口水。
“哈哈,你是不是想尝一尝?”
“嗯!”
“没问题,来,先给你一块尝尝鲜。”
天气好,心情也好,周企桦常在屋里待着,不免也想到外面晒晒太阳。
他推着轮椅出来,就望见一个黄裙少女在庭院中四下走动,阳光下,杏黄色的裙摆仿佛镶上了金边,将她的脸庞看起来又多了几分明净。
果然,还是鲜亮如光的颜色更配栗羽。
今早见她沐浴在阳光中时,周企桦脑海中冒出这个念头,遂让人赶制了条新衣裙给栗羽,如今发现正好合适,不由弯了嘴角。
只见栗羽走走转转,每在一个人身边停下再离开,手里揣着的糕点就会多出一样,让人不禁想起活泼可爱、到处啄食的小鸟。
他以前就养过这样一只小山雀,也不知道那只小山雀如今怎样了。
周企桦正想着,眼前突然冒出个人来,栗羽不知何时跑了过来,挑了一块糕点拿在手上。
“少爷少爷,你看,燕姨新做的糕点,要来一块吗?”
周企桦摆手:“不用,你要是喜欢,留着自己吃好了。”
栗羽慢慢收回手,小嘴嘟起,表情十分低落,仿佛在替手里的糕点无人赏识而感到惋惜。
周企桦瞧见后连忙改口:“你要是舍得,分我一块也无妨。”
栗羽脸上顿时又灿烂起来:“当然舍得!少爷你相信我,这个真的很好吃,里面掺了橘子汁,外面裹了层椰蓉,酸甜搭配正好。”
说着将糕点递上前。
周企桦伸手欲接,不想栗羽直接把糕点塞到了他的嘴里。
甜味在舌尖瞬间融化,还混杂着一丝恰到好处的酸味,这椰肉橘子糕的味道确实比他往日吃过的糕点都要好。
不过除此以外,还有一股温热的触感传来。
连同糕点,栗羽的一节手指也进到了他的口里。
她本人倒是毫无所觉,还歪过头带着期待的眼神看过来:“怎幺样,味道的确不错吧?”
周企桦本来可以回答,但突如其来的亲密接触让他脑子变得一片混乱,哪里还分辨得出味道,答不出话,只好无言地点了点头。
这样的反应,显然无法使栗羽满意,她紧紧盯着周企桦,想要再问,却在目光落在他脸颊时调转了话头:
“少爷,你脸怎幺红了?哦,我知道了,一定是太阳晒得你太热,你的脸才会变红。”下一秒,语气中又带上了疑惑,“咦,不对啊,这房檐不是把阳光都挡住了吗?”
周企桦从双颊微红变成面红耳赤,近乎羞恼道:“你有力气在我面前说个不停,不如到院子里去帮他们忙,否则还有那剩那幺多筐水果,哪里处理的完。”
这还是周企桦第一次对栗羽如此严厉,栗羽“哦”了一声,低下头偷偷吐了吐舌头,小步跑回到庭院里,在红燕旁边坐下,从笸箩里挑出晒干的水果,剥皮后用石杵捣出汁水备用。
等到手捣得酸了,栗羽才放下石杵休息,回过头,发现房门前已不见周企桦的身影。
亏自己还想好好表现一番,忙活了半天,想给看的人竟然不在。
栗羽低声嘀咕:“刚才人不是还在,怎幺一转眼就不见了?看样子也不像回到了房里,那会去哪儿呢?”
旁边的红燕听到了回道:“你说的是少爷吧?不久前素鹃姑娘来传老夫人的话,说吴家那边来了人让少爷去见见,然后就推着少爷走了。”
栗羽露出疑惑的表情:“吴家?”
她来之前只打听了些周家的情况,其余门户了解不多,就好比这吴家,在她脑子里就没留下什幺印象。
红燕则是一拍脑门:“哎呦看我这记性,忘了你才入府没多久,不知道以前的事,吴家和我们算是亲家,吴家长房的大小姐是少爷的未婚妻,两家以前关系还算亲厚,可自从少爷受伤后就没了来往,这还是他们第一次登门。”
栗羽又问:“那吴家这次来会是什幺事啊?”
“你呀,总有那幺多问题,可你红燕姨也不是什幺都知道。”
红燕笑着在栗羽的鼻子上点了一下, 但接着,脸上的笑容便渐渐消失,不是恢复平静,而是被忧心忡忡所取代。
片刻后,红燕低低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但愿是好事。”
红燕提起吴家时忧心忡忡的样子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因此制作完糕点,栗羽没有回去休息,而是决定过去看看。
议事会客都在厅堂进行,周老夫人和周企桦坐在主位上,下首另置的几把交椅是给吴家人准备的。
栗羽不敢进去,只好半蹲在窗口,往里探头在厅堂里看见多出两张陌生的面孔。
一个是五十上下的中年男人,瘦高个,眉眼压得很低,他的身后跟这位年轻姑娘,看着倒还面善,只是总一直低头,含着明显的怯意。
给人种预感这场会面不会有个好的开头。
周老夫人肃穆的脸上罕见地露出笑容:“贤侄,咱们真是好久没见了,今日怎幺突然想到来我们府上,是想尽快将我家桦儿和你家女儿的婚期定下来吗?”
吴老爷看着就没那幺热络,双手抱拳高高拱起,一张老脸别到旁边:“可担不起老夫人您这一声贤侄,至于婚期的事更是别提,今日我带我女上门,不是要结亲戚,而是来退婚的。”
果真如她所料,不过这开头岂止不好,简直是太过糟糕。
窗户外栗羽露出的半个脑袋不禁往下缩了缩。
厅堂之中,除了带此来意前来造访的吴老爷和吴小姐,就只有周企桦面色淡然,而周太夫人脸上的笑一下子就收住了。
“这好好的,怎幺就突然到了要退婚的地步?”
听了周老夫人的问话,吴老爷面露不屑:“原来顾念着两家以前的情分,我本不想明说,但既然老夫人你问了,索性我就在这把话摊开。我答应把女儿许配给你周家,是看中你这孙儿才学出众前途无量,可他如今双腿不能行走,我朝又有残疾者不能授官的法令,我怎能放心让女儿以后跟着一个没有前途的人。”
吴老爷有意嫁女,与其说是图的是周企桦这个人,不如说是图周企桦的本事。若能家中能有个做官的女婿,不仅女儿可以幸福,他吴家也能借势而上。而如今周企桦没了这样的本事,吴老爷自然不肯要他做女婿。
这说得都是实情,只是在周家听来不免刺耳,仿佛吴老爷是因为瞧不起周企桦才想退婚。
纵然此事与栗羽无关,但她心中还是生出了几分气愤,替周企桦感到不值。
栗羽尚且如此,周老夫人与周企桦相依为命多年,听到这些言语后会有什幺感觉可想而知。
只听她手中拄杖不轻不重地杵在地上,伴随着鼻子里发出的一声冷哼,说出的话丝毫不留情面:“以你们的家境,舍了我们周家,难道还能攀上什幺好的?小门小户,怕你没脸夸两声书香门第,还真当自己是了。”
吴老爷面皮狠狠抖了一下,显然周老夫人的话戳到了痛处,但他也不是好惹的,眼皮掀了掀,语调变得阴阳怪气。
“是,我们吴家是小门小户,比不得你们周家,没落了还要强撑面子,当年先皇和太后出巡不过随口夸了一句又赏了些物件打发,有些人就到处挂在嘴边吹嘘,仿佛自己真搭上了宫里什幺贵人。”吴老爷擡起下巴,“不过这也提醒了我,与其指望外人争气,不如依靠自己,等这门亲事取消,就让小女参选秀女,说不定家中能出个真正的贵人。”
吴老爷表面假装不在乎,但内心还是被周老夫人激起了一团火,这团火窝在心里实在不舒坦,索性甩出来烧到别人身上,停顿半晌,又接过话继续说,边说视线边扫过周企桦搭在轮椅上那双腿。
“若是运气好能进到宫中谋个前程,不比日后留在这里照顾一个废物强。”
这句话说出来,无异于用尖刀在周企桦的腿上深深扎了一下。
虽然周企桦的腿因为受伤没了知觉,但他的眼睛没有瞎,他能看到腿在流血,也能感受别人带来的伤害。
吴老爷没点名道姓,但周企桦知道他口中的废物指的就是自己。
这个认知让周企桦心里狠狠一痛,可偏又觉得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无法发作,只能努力忍耐,双唇绷成一条直线,握紧的指节不住颤抖,晃得人眼花。
栗羽本来只是想过来听个热闹,但此刻看到周企桦无故受到迁怒被侮辱,觉得自己再也不能躲在旁边坐视不理。
心中的怒火驱使栗羽抄起靠在墙边的一把大扫帚冲进厅堂。
吴老爷得意地站着,突然感到腿上一阵刺痛,好像被有什幺尖锐的东西滑破了皮,低头查看,只见一个小丫头正拿着扫帚不由分说地往他身上怼。
吴老爷连忙后退一步,斥道:“是谁那幺不长眼?”
栗羽直起身:“回吴老爷的话,我是负责府上的杂扫丫鬟,我两颗眼珠都长得好好的,瞧见您附近地上有灰才特地进来打扫。”
吴老爷奇怪地看向脚下:“哪里有灰?”
“好像是没有,难道是我看错了?可这也不应该啊,如果吴老爷你站的地方干干净净,怎幺会嘴跟蒙上灰似的,吐出来的话那幺脏?”
栗羽的手支在扫帚上,一脸无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