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殿久违地热闹起来,萎靡不振好多日的花草也忽然生机勃勃起来。
待杨施琅与黎平霜沐浴出来,宫人们便开始将膳食端来,一一地摆放于桌上。
“我来吧。”
杨施琅接过宫女手中的长帕,亲手为黎平霜擦拭湿发。铜镜映照出二人的身影,黎平霜无端回想起,前些日子她也是这般坐着,让施琅为自己佩戴面具。
现下,杨施琅依旧站在她的身后,只不过是变作手法娴熟而轻柔地为她擦拭发尾。头上的湿润感和水滴向下拉扯的重量逐渐消退,慢慢地变得蓬松、柔软。
好像无论什幺时候回到梧桐殿,这里的人、这里的景,都会与她离开时别无二差。
黎平霜忽然感到心口处有种古怪的滋味蔓延开来。仿佛梧桐殿的时间,因她的到来而流动,也因她的离去而停滞。
实际上,无论是黎平霜,还是杨施琅,他们都大可以随手捏诀,让头发顷刻间干掉。
但黎平霜却不喜欢在这些日常的事情上施法,这位年轻的帝王总会在一些细枝末节上,表现出某种执着。
正如她认为,头发被慢慢擦干这个过程之中,那些安静的氛围,摩擦出来的沙沙声,都会令自己的心神更为安定。
杨施琅与她相识相伴几载,知晓此时不开口便很好。于是,也只是更细致地为她擦发。
暖黄色的灯火照在二人身上,铜镜内的身影被笼得平添一股模糊的柔意。顿时之间,偌大的寝殿内,只听得见宫人们布置膳食的细微声响。
宫人们却是有些战战兢兢,毕竟陛下多日未来,现下又这般沉默,莫非是已经厌倦了贵君?顿时间,想什幺的都有,连带着众人的神情都有不自觉地焦灼。
恨不能让自家贵君多开口,说些什幺。
只有抱胸站在门外守卫的苍木,朝着夜空,瞧着一轮明月,咧嘴笑了起来,心下松了一口气:陛下可算回来了——今日主子的气息终算是平稳了下来。
夜深,一切安排妥当后,宫人们退下,梧桐殿内熄火,贵人们就寝。
在满室寂然中,杨施琅将黎平霜拥入怀中,轻拍着她的背部,声音低沉,胸口处随之说话的动作而轻微震动:“睡吧……陛下。”
黎平霜与他贴得极近,她睁着眼,将自己的手搭上他的胸口处,感受着那里的震动,手心与那胸膛之下的鼓动声共振,也有源源不断的热意传来。
她不由笑了一下,像要与杨施琅说悄悄话一样,也压低了声线说道:“可是施琅,你的心跳声好吵闹。”
“我怎幺睡得着呀。”说着,她就稍加力度,摁压得那大片饱满的胸肌随之下陷些许,触感是那般的柔软,可那鼓动声,又是那般充斥着蓬勃的、炽热的生命力。
杨施琅也擡手,握住黎平霜的指尖,“嗯”了一声,语气略微苦恼地说道:“因为臣很久未见陛下了,”
他握着黎平霜的手,牵着向上,令她的手亲昵地贴上自己的侧脸。他偏过头,一副仿佛要把自己不作保留地托付给她的模样。他以侧脸摩挲过黎平霜的掌心,既像是依赖,又像是撒娇。
流动的花香,悠然地飘到他们之间。
在夜色的掩盖下,平日里的端方君子卸下面对旁人的疏离模样,变作只是一对平常夫妻里爱而不得的苦心人。
杨施琅又重复地念叨了一遍:“因为臣很久未见着陛下了。”
“很久未这般抱着陛下,很久未在晨起时,看见陛下……很久,很久,很久了。”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然而,他深知自己或许终此一生都无法追求得到心意相通的瞬间,更别提两情相悦。
所以他不求天长地久,不求三生姻缘。
他只要朝朝暮暮。
“睡吧,陛下。”
四年前,清风楼内。
“那便是那刚被认回来的嫡长子吗?”
“是呢……这般瞧着,长得是真的像啊……”
“不过听闻他是被乞丐儿养大的,倒也看不出来啊。”
“嗐,要幺怎说杨家净出些好苗子呢!要幺怎说千金不换杨家女呢——”
少年杨施琅坐在窗边,一袭白衣,头戴抹额。素净却不显寡淡,大抵是因其容貌实在出众。
他只如听不见那些流言蜚语,轻垂下眼帘,夹起一块酥肉。神色淡然,令人看不真切他究竟在想什幺。
犹如有一层无形的隔膜,将少年杨施琅与这世间的喧嚣分割开来。
“你就是……杨施琅?”
有人行至他的身旁,自来熟地坐下来,问完也不管他回复与否,招手唤来店小二:“打包一份你家的酥肉,啊,再加一份桂花糕。”
“好嘞!客官您稍等!”
杨施琅蹙眉,他竟未曾发觉有人近身而来,“你是何人?”
来人却是毫不在意,只指了指桌上的酥肉,说道:“你先快些吃。这家店的酥肉出了名的好吃。你吃完后,我再告诉你我是谁。”
杨施琅却是瞥了一眼来人腰间处,那被擦得锃亮的剑鞘与佩剑,然后了然点头:“你是宋府的大公子。”
少年宋行远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笑了起来,“你认得逐日剑?”笑容明亮而开怀,也未等杨施琅再开口,便又自己接着说下去:“好看吧?这是我……”
宋行远卡壳,忽而耳尖有些发红,眼神闪烁,“是我的妻子赠与我的生辰礼。”
生辰礼……
杨施琅被这三字勾起些回忆,他侧过头,不再看宋行远,淡漠地应道:“你寻我是有何事吗?宋公子。”
“对了,险些忘了。”
两个少年郎同坐一桌,桂花香盈满楼内,秋日灿阳照在他们的身上,更映衬得如画般令人赏心悦目。不少别桌上的人都朝着他们投来目光。
少年宋行远笑起来,他深色的肌肤、琥珀色的眼眸,无一不在那和煦的微光下,肆无忌惮地展露出充满野性的张力,年轻的朝气。
“过几日是秋日猎,你和我一同去吧。”
逐日剑上的光辉亮得晃人眼目,杨施琅有些出神地想,那位被提及的妻子,大概不仅是身份尊贵,还是待这位宋大公子极为上心吧。
否则怎会挑出一把能与宋行远这般相像的剑来?
该是怎样的人呢?
杨施琅点点头,唇角含笑,温声道:“那便劳烦宋大公子了。”
“这秋日猎呢……哎?”
宋行远大笑,“我还以为要劝说你许久呢!沈安那小子,非说你不爱与人交际。”
店小二递来打包好的酥肉与桂花糕,宋行远掂了掂,将碎银递过去,“不必找了。”
“谢谢大人!谢谢大人!”
“不过秋日猎还需提前备些装备,明日我去杨府寻你吧。”宋行远最后说道,挥手作别。
“大人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