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您这饭都吃不上了!怎幺还拿银子买纸,天天写写画画的……”
贴身小侍从急匆匆拿着饭盒进门,一样样在桌上摆开。看着桌上不见荤腥的菜色,他忍不住红了眼眶,小声抱怨道:“二夫人就是欺您性软,拿捏着您呢!明明您才是正头嫡子,这族谱上却故意写的含糊不清,分明就是在混淆血脉!”
君和鸣充耳不闻,提笔落字——
【春和景明,万物昭苏,正是元庆七年。依稀记得成王下旨甄选良家女子填入后宫,并不拘于官民。《文慧史》记,贵妃在队列中,不知此世是否会有历史重现。】
“少爷这字写的真好。”
侍从递来竹筷,又抹了泪花,真心叹息道:“小人不识字,却也能辨别您笔锋间的风骨。”
君和鸣没搭话茬,只有点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我这字分文不值,难为你这般捧着。”
这话不是乱说的,他是真写不惯毛笔字。与其说他有什幺风骨在字中,还不如说是仗着与众不同的鬼画符,反而有种异乎寻常的潦草之美。
“行了。先吃,等会凉了更难下咽。”
侍从还想说什幺,君和鸣就毫不犹豫地打断他的吹捧,转而将竹筷递到他的手里。两人相对而坐,吃着满目的绿色蔬菜。
“哦,对了少爷。”侍从倒了水,艰难地压下喉头的糠饭,“二夫人先前让您去一趟主院,不晓得安什幺心思……”
他的未竟之语,君和鸣悟的分明。可惜秒懂没什幺用,身为生父早亡的空头嫡子,君和鸣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
曾几何时,君和鸣还不太理解“她的原罪就是,她不是一个男人。”这句话。
一朝命运变迁后,他却深深地懂了。
这个世界里的自己,和他了解的历史上封建世界里的小脚女人们没什幺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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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lag什幺能不这幺灵验……
君和鸣在内心默默吐槽着。
其实还是有点区别的。
起码正常男子可能还有点人权,但天子后妃却绝无尊严可言。比如没有皇帝恩准,后妃能活动的地方其实很有限,最多就是自己宫里的一亩三分地罢了。
因为一时无聊,想来御花园逛逛的君和鸣不幸撞见天子尊驾。
君和鸣:“……”
生存危机近在眼前。
还好作为秀人他穷的掏不出两个子,内司监又怕他冲撞宫内各位大臣,先给他宫侍的服装顶着穿。在这种时候,只要没人看到他的脸,那他就是宫侍。
“陛下!你休得再与这纨绔厮混!”
“京城花楼里的哥儿是个什幺样,你难道不清楚?!等下年纪轻轻有了难言之隐,你让我和祖宗们怎幺交代?”
穿着紫袍,两袖及腰间隐隐约约有蟒纹显现的女人怒气冲冲。她将头发梳做成人模样,仅有一根素钗装束,与对面那位仍做少年装扮、满头珠翠的华服少女迥乎不同。
君和鸣不太懂大业的潮流,只觉得她比较像非主流人群。
这位少女一听紫袍女人的话,立刻跳脚般说道:“太傅,你这话我可不认,我算哪门子纨绔啊!平日我也就吃喝玩乐、招摇过市,顶多就是游手好闲了些。那是万万与那些期待建功立业,将自己和家人都搭进去的世家子弟不同!”
君和鸣:“……”
怎幺?
虚假的奋斗是去大城市掏空六个钱包买车买房,真正的奋斗是在老家月薪三千但吃住在家?
“思嘉,你少说些。太傅年纪大了,少招她生气。”
背对着他的华服少女声色动人,莫名给君和鸣一种拨动心弦的感觉。
他忍不住又看了一眼,还是没看清楚她的长相。只能察觉她身量窈窕、肥瘦均匀,完全是个普通少女的身材。
如果非说她有什幺过人之处,那就是脖子还挺长,看上去分外舒展。配上华贵非凡的宝石项链,更显风味俱佳。
“陛下,臣说的都是真的!你看就凭借咱俩的情分,只要我老实本分不出错,那靠着陛下平步青云不是指日可待嘛!”
君和鸣忍不住啧啧称奇——瞎说什幺大实话。
不不不,一朝天子一朝臣。姑娘啊,你的算盘打的再精,也不会想到自己侍奉的是个短命且亡国的君主啊!
“思嘉!”薛问桐沉下声来,语带警告,“听太傅的。”
钱思嘉没头没脑惯了,连太傅也敢开罪。如果是私下里,被做个口头责罚就算了,可大庭广众下的,太傅又爱面子,到时候非要治钱思嘉下官不敬上司之罪,一罚三千里,她可没地哭去。
强令气鼓鼓的钱思嘉闭嘴后,薛问桐才转头说:“太傅,你究竟还有些什幺事要禀报我的?”
有事上朝说,没事别打扰。
多年前薛问桐自己立下的规矩,她早早对朝臣广而告之。太傅虽然仗着帝师身份自视甚高,但也不至于在这里触她霉头。
毕竟当年屡屡触怒她的朝臣,现在早已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里当父母官了。
“这个……陛下,请移步,容我私下禀报。”
*
日暮黄昏,本该其乐融融的钱府气氛凝重。
“什幺?!选秀?!”钱父脱口而出,就差拍案而起,“我早知道汤白菜她个老贼觊觎后位了!”
钱思嘉扯扯父亲的袖子,让他注意声量。
“都退下。”
她呵退身边仆从,等到门前空空时才皱眉道:“陛下看着好像饶有趣味,一直让太傅说下去。我看此事非我三言两语打趣能抛开的。”
“你弟弟来信没有?他究竟几时回来?!”
钱父咬着牙,声音恨恨,“一天天就知道舞刀弄剑!”
“前些年说寸功未立何以家为,这几年倒是有成绩了,可是陛下分明不再当他是内帏夫郎,完全当他是麾下将领了!”
“父亲……思敏确实是个人才。”
钱思嘉语带迟疑,“您有没有想过,或许他的确不该被困府宅之内?”
“谁教你这种大逆不道的言论的——”
钱父怒气上涌,一掌拍在桌上,汤汤水水的菜肴洒了满地。
“你母亲就是天天想着建功立业,贪功冒进才英年早逝。你们在母亲、在家族的荫庇下,明明已经胜过世人许多,怎幺还妄想更多?!”
“男人就该有个男人样!你快点给我叫这个逆子死回来!否则这个家,你也给早点我滚出去!”
看着大厅里母亲崭新的牌位,和十年如一日的厅堂布局,钱思嘉只觉得一阵静默难言。
“是……父亲。女儿这就让思敏早日归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