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你能不能不要……放我下来…”
我抓住他的手臂避免自己因为不稳滑落下去。
“你来这里是来见那些塞里斯人吗?”伊丹说,“正巧,暂时带在我那里的那个塞里斯人我也带来了。不说声感谢吗?”
“喔……谢谢。”我惊讶道。我还计划着使团处理好了就把徐放带过来,现在反倒简单了。
内城的街道干净许多,一进入便是盘山道。绕过一座不算高的山丘,略过一些看起来很高大华美的建筑群,下了山坡,眼前是另一座更高的山丘,高大巍峨的皇宫就在前方。
逐渐的,距离地平线已经有些高度了。我看他骑到半山腰,有卫兵在一旁站着,对着打开的门喊他下来把马放进去。
伊丹浑然不觉,载着二人的马飞快的略过本打算上来牵马的士兵。
眼看着离那座熟悉又陌生的皇宫越来越近,我不自在的扭动起来:“你,你不会是要…”
“别动。”伊丹的双臂夹住我的腰。
列队士兵看到策马而来的伊丹,纷纷惊呼。我看到有一穿着华美铠甲的男人不满的喊道:“阁下,只有陛下可以在最上层纵马!”
“他允许了。”伊丹在他面前勒马,高高扬起的马蹄吓得那男人不由得向后退了两步。
这人我认得,是达特里尼二世的外廷侍卫长图鲁,平时负责在皇城外围巡逻。
皇帝身边的精锐是内庭侍卫,也就是禁卫军。也就是说,眼前的人并不是皇帝最信任的人。想到这里,我放下一半的心,得罪这种人虽然会有些麻烦,但并不是不能应付。
……我揉了揉太阳穴,唾弃自己人不知展开没必要联想的脑子。
刚回神,伊丹已经下马。长臂一捞,我被拽了下来落在他怀中。
“喂!”我对他的自作主张忍耐到了极点,伸手用力一推。
伊丹一时不备,被我推开。我飞快的退后两步,还没站稳,他却又抓住我的手腕将我拽了回去,抱在怀中。
“你…你!”我张嘴欲言,后腰同时扫过一道凉风。
心下一惊,扭头看去,正见王宫大道两侧栽种的巨大树木下的一片阴影,那里什幺都没有。
“他在那里。”伊丹率先开口,“差点就被他抓了去。”
是阿利克西欧斯,我知道。
“我们打算觐见皇帝。”我说,“你不必这样抓着我,我又不会跑。”
“那正好,这是个好机会。”伊丹揽住我的腰。
他脸上表情淡淡的,看不出是开心还是愤怒。从刚才提起我们那倒霉孩子的问题时就一直是这样了。
“阁下,您实在是太失礼了!”图鲁怒气冲冲的走上前。
他早就对伊丹的嚣张很不满意。这大多是出于一个年长者对肆意妄为年轻人的不满。
“陛下早就允许我了,作为当年那件事的补偿。”伊丹低头调整手腕处手套的松紧程度,“他说,我和我母亲几乎一模一样,他希望能在我脸上看到像她一样的笑容。”
那件事——伊扎克·埃兰家族的灭门事件。
所有人都会以为伊丹索亚尔无法提起过去的历史,那被视为是一种隐痛。但事实恰恰相反,伊丹索亚尔表现出的态度让人意识到无法拿这件事去挑起他的情绪让他失控。
图鲁攻击性极强的目光转移到了我的身上。
“那幺这位呢?你不但让你肮脏的马蹄践踏陛下神圣的宫门前殿地板,还把一个来路不明的妓女直接掳来面见陛下?”图鲁脸色憋得通红。
半道喊着要他停下的马夫跑了上来,气喘吁吁的停在伊丹的战马前,试图牵住这匹暴躁的黑马。
妓女?!
我指着自己,瞪圆了双眼,不可置信的看着这男人。
“注意你的言辞,侍卫长。她不是妓女。”伊丹终于舍得把盯着手腕的视线转移到图鲁身上,“不过,我倒是很乐意帮你母亲和你老婆当妓女。”
图鲁大吼一声要朝这边扑来,被两旁的士兵拦住。他不断的挣扎,身边的士兵则不断的劝他冷静。
皇帝的宦官一路小跑,在面前站定,对眼前混乱的局面熟视无睹。他掐着尖细的嗓音开口:“陛下等您许久了,索亚尔殿下。请您带着客人一起到正殿觐见。”
伊丹抓着我朝前走,他几乎是把我半提起来走的。
“你为什幺要这样抓着我?我又不会跑!”我愤怒的踢他的小腿。
“我一松手他就会把你带走,在众目睽睽之下大变活人,到时候你是要给老皇帝更大的惊吓吗?”伊丹低头耳语。
我眉毛一横,不满道:“你们两个是把我当沙包抢来抢去吗?”
“呵呵呵呵。”伊丹冲我笑。
我看着他那不真诚的笑脸,无语的扭着腰朝前走。
过了一道宫门,眼前是宽阔的走廊,士兵列队而站,对于我和伊丹别扭的自是目不斜视。
那阉人也表现的极为淡然,好像已经看习惯了似的。
再过一道大门,旁边多了一个人影。
“好了,你可以把你那该死的手挪开了吗?”阿利克西欧斯隐忍着愤怒。
伊丹看了他一眼,把手松开。
莫名当了炮灰的我连忙向前跑了两步,从两人的低气压圈里钻出去。
“你到底想要干什幺?”阿利克西欧斯开口。
“我没有刻意和你们遇见,”伊丹背着手走路,“只是碰巧罢了。不要自作多情。”
“呵呵,你这种装模作样的鬼话觉得我会信吗?”阿利克西欧斯说。
伊丹冷着脸:“我好像没有冒犯过你,但是你却抢走了我的孩子。”
“因为你的力量不足以让你配当他的父亲。”阿利克西欧斯说,“让他留在你身边,只怕你们都会被撕成碎片。”
话题接不下去,于是冷场了。
我在前面捂着耳朵闷头走,实际上他们说什幺我都能听到。
男人们吵架,真是无聊。
我暗暗翻了个白眼。
又穿过三座庭院和漫长的走廊,终于抵达目的地。
帕拉提雅的皇宫华美程度世间少有,因建在高原之上而被誉为“高山上的明珠”与“人世间最后的圣地”。当然,这种美誉是行商们传出来的,自诩为真正圣城的耶路撒冷认不认同就不知道了。
我对这位皇帝仍有印象,他是一位即使年迈也依然能看出年轻时俊美的男人。他靠坐在他的宝座上,身上穿着的并不是华美的衣服,反而是没有多余装饰的棉布长袍。他右手握着一柄小杖,讲话时会在左手掌心一敲一敲,看谁不爽就会丢出去砸那人的脑袋。
他头发花白,胡须没有留很长,修剪的很干净。我进殿第一眼对上的时候,还以为是一个慈祥和蔼的老人。
“真是失礼,竟不跪下,这是冒犯大罪,当被施以鞭刑。”在我愣神的功夫,一旁的宦官已经走到我旁边声音尖锐的斥责。
“不,不用。下去吧。”宝座上的皇帝站了起来,走下阶梯。
我弯腰行礼,一旁的阿利克西欧斯也是弯腰,唯有伊丹半跪在地。
皇帝的嗓音沙哑却并不难听,我仿佛能从中听到长辈对于孩子的关切与怜爱。若我不了解他是什幺人,一定不会听得这幺毛骨悚然。
他走上前冲我和阿利克西欧斯微笑,然后弯腰要扶起伊丹。但他身边紧跟着的贴身侍卫阻止了他,挡在他旁边,好像防备着伊丹似的。
伊丹坦然的站直了身子,留下一段安全的距离:“陛下,不负众望,我带来了让您喜悦的消息。”
皇帝笑容满面:“我已经知道了,这真是件大喜事。来人,赐座。快为贵客们准备美食佳肴,好好招待一番。”
皇帝并未与我们多说话,歉意的表示,他需要先听伊丹的报告,因为这事关国家的安危。他让我们跟着宦官去偏点休息,稍后再召见。
“究竟是什幺事?”我小声问阿利克西欧斯。
“能有什幺事,皇帝的家事呗。”阿利克西欧斯余怒未消。
他很快转移话题:“伊丹这个混蛋,我等会就把他打死!”
我对他恶狠狠的语气不以为然:“你不要忘了,让他安稳的成为继位者是刺客大师的要求。”
阿利克西欧斯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
“不插手内政但和继位者交好是必要的。”我复述刺客大师的话。
“他都不是皇帝的孙子。”阿利克西欧斯不以为然,“若论顺位继承权,他得往后排几十位。”
“可他们这里的传统,人间的血统要让位于神代的血统。”我说,“他是不同的,他符合索罗教关于真王的预言。”
阿利克西欧斯双手抱胸,仍旧气哼哼的。
过了一会,有宦官来到偏殿通报:“陛下请这位女先知见面。”
我站了起来,稍作整理跟了上去。阿利克西欧斯也跟了上来,但他被宦官拦住。
“陛下只要见女先知。”宦官道。
阿利克西欧斯张嘴想要反驳,我连忙拍了拍他的手背。
他瞪了我一眼,坐回到椅子上。
我跟着宦官走回正厅,发现白天见到皇帝的大厅空空荡荡。宦官带着我从大厅两边侧门进入后庭,绕过花园来到了皇帝平时办公起居的前殿。
屋里亮着光,摆了一桌筵席,皇帝坐在上首,伊丹和跟随他的若干人坐在旁边。
我一进入,吵闹的环境停止,所有人都看着我。
我连忙行了个礼:“尊敬伟大的沙汗沙赫。”
伊丹站了起来,走到我旁边。
我注意到伊扎克大叔正对他使眼色,但伊丹熟视无睹。
“陛下,这位就是我对您说过的女先知。”伊丹走到我旁边,朝我伸手。
我下意识向一边躲了躲,躲开他的手。伊丹的手僵在半空,若无其事的放了回去。
皇帝支着下巴,手指摩擦着自己的胡须。
他干瘦的身形藏在宽大的衣袍中,微微下垂的眼睑投射浓黑的阴影。
“原来如此,这就是小密特拉什特的母亲。”皇帝笑道,“我听说过你,先知。你在尤拿制造了神迹,你还有更多的力量不为人所知。”
我木着一张脸倾身:“陛下,流言都有夸张成分,您不可轻信。”
皇帝朗笑出声:“我并非轻信之人,你的力量我亲眼所见。听说,小密特拉在世界尽头的神域接受最好的教养,真是令人羡慕。”
“世界尽头的神域”?
我不知作何回答,只继续行礼。
“你有如此付出,理应得到奖赏。”皇帝招手,有宦官拿着一个卷轴和一柄宝剑走上前,“我已经赐索亚尔为沙汗沙普尔亲王,赐你为索罗先贤之职。你可以先贤之身择一皇室继承人为丈夫,他们都会祈求你赐予他们拥有神力的血脉。”
这时,一位身穿白袍的老人从皇帝身旁的阴影中走出。他一身花纹繁复的白色长袍,头戴月白色圆柱形冠冕,另有两条垂在身体两侧的长衣摆,层层叠叠宛如鸟兽之翼。
这是索罗教大祭司的装扮。
我吃了一惊,连连摇头:“不,您这……!”
“安静!”宦官怒斥,“尊者说话,你竟敢失礼反驳,实在罪该万死!”
“一边去。”皇帝状若不耐烦的摆了摆手,“你可知你眼前的是何存在?竟敢如此说话?还不自去领罚?!”
宦官顿时吓得扑倒在地,连连磕头请罪。
皇帝再怒斥让他滚,他跪趴在地匍匐着倒退着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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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