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叶一竹是被冻醒的。时间还算早,她冲了个澡,把头发吹到半干。整理衣物时,从一条黑色短裤里抖出包黑色洁柔。
方方整整,完好无缺。
捡起来的时候,浓郁臭味扑鼻,已经完全没有那晚它被扔到自己手里时的飘溢清香。
想起那张脸,叶一竹面无表情将纸巾连同裤子一并扔到角落。
接近早读,班里人到得差不多了,披散头发的叶一竹立马成为焦点。她低眼置若罔闻拉开座位,摘下耳机的刹那立马听到宁雪那把独特尖细嗓音:“姑奶奶,你不要命了?昨天晚修逃过一劫,今天又公然披头散发,你也不怕张姐直接拿把剪刀给你绞了……”
叶一竹脸色如常平淡,清清冷冷的。
比起被骂一顿,她脖子那条伤疤要是露出来,才是真的麻烦。
“噢,你扫吧……”
叶一竹回神,扭头看到宁雪正好在给值日生腾地方。
许佳安笑笑:“没关系,我够得着。”她抽回扫把的时候,和叶一竹的视线在空中撞个正着。
宁雪隔在中间,许佳安看得不是太真切。叶一竹没有太多情绪的脸藏在倾斜而下的长发里,被勾勒出个完美轮廓。
安安静静的美。
与昨晚截然不同。
窗明几净的教室里,隐隐读书声已然响起。
许佳安心头蓦地闪过昨晚几帧画面。那个在迷离昏暗灯光下顺手扎起头发,决然转身回去的身影挥之不去。
叶一竹率先移开视线,低头把课本摆出来。
刚才早读铃声响起,一贯遵守纪律的许佳安才着急忙慌开始扫地,想来也是起晚了。清晰的黑眼圈和瞳孔里一闪即逝的愕然被叶一竹尽收眼底,一时心情复杂。
她和她,或许都没想到会在那样的地方相遇。
可就在昨晚,叶一竹苦苦遏制的那道防线被毫无预兆地摧毁了。
*
上课期间落了点小雨,早操在全校欢呼声中暂停。弥足珍贵的二十分钟,叶一竹刚准备趴下补觉,就被宁雪连拖带拽往外走。
“陪我去看高三红榜嘛。”
叶一竹满脸哀怨,但还是不自觉跟过去。原本她还担心昨天过后宁雪会想不开,可现在看来,并没有。就像什幺都没发生过一样,宁雪满怀热忱,往高三教学楼去的一路上格外雀跃。
楼下已经有很多人聚在红榜面前,指指点点,热烈谈论。宁雪目标精准,径直走到排名最前的一列。只用半秒,她激动指向那个名字,扭头招呼叶一竹。
眉目间洋溢骄傲喜悦,比看到自己名字出现在上面还要兴奋。
叶一竹彻底松了口气,把所有不合时宜的担心通通抛之脑后。
十七八岁的喜欢,不就是应该这样吗?该笑笑,该哭哭,却唯独在那个人面前矜持掩藏。
这里面的苦与乐,爱与恨,因为真切体会过,才会无论悲喜,都选择甘之如饴。
这次三模,成博宇高居全年级第六,总分六百八十五分,从一中拿出去,算是个傲人成绩。
“看见没,第六那小子,是我哥儿们。”说话的人洋洋得意,语气里全是炫耀。
叶一竹觉得自己站在这里也是多余,就往旁边侧了侧身,给想看的人空出位置。
“我说廷子,等明年这个时候,你的名字也得给老子印死在上面。”
叶一竹转头,顾盛廷就站在红榜前,表情淡然,像是在认真观摩,却又总让人觉得满不在意。
他身边是一个瘦高男生,染着黄毛,一看就知道是高三的。叶一竹在脑中又仔细辨认了一下,确定在二楼后座见过此人。
她出神的时候,顾盛廷微微扭头,撞上她的目光,十分不耐拿走那个人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
“就他妈知道拿别人嘚瑟,你能不能再冲一下,上个大专线也行。”那人反手掐住顾盛廷后颈,“你小子也敢教训我了……”
两个风云人物闹出不小动静,引来很多女生悄悄红了脸注目。
宁雪皱眉,小声嫌弃:“真吵……”
两人停下动作看过来,黄毛吹了声口哨:“哟,宁大主持人,好久不见。”
黄毛也在学生会呆过,所以认识宁雪。说完,他不自觉看向叶一竹。实在是清一色的马尾堆中,散着头发的她太显眼。
“这是哪位美女,怎幺没见过。”
“走不走?”
顾盛廷看都没看黄毛一眼,自顾离开。
第一次在白天看到她披头发,不是穿着热辣明艳的衣服。倾斜而下的青丝又黑又软,乖顺搭在红色校服上。
她静静站在那里,不说那些充满荆棘的话时,有种沉静内敛的美。
胸膛突然有一股张狂气流隐隐窜动,章矩公然“搭讪”,顾盛廷觉得很烦,不想去看她的反应。
“嘶……我怎幺看你有点眼熟……”章矩凭借多年混迹酒色会所的直觉,嘴里的答案呼之欲出,紧接着被顾盛廷不耐烦地催促打断。
“妈的,催命呢啊!”章矩放弃思考,三步两步追上去,狠狠扣住顾盛廷肩膀。
那道颀挺身姿依旧站得挺拔,只是耐不住力量微微向前倾了一些。
叶一竹莫名松了口气,望着他们两人的背影出神。
“巧啊,一竹。”
宁雪反应了好一会儿,才确定在整个一中除了自己,居然还有人这样称呼叶一竹。
李宇突然出现在人群外,一手插兜,痞痞的,嘴角勾着不明意味的笑。
他嘴角的淤青越发明显,左手还缠着纱布,这副样子让人生惧,不知不觉,原本聚集的人群已经全部散开。
经历过昨晚——目睹过他“杀红眼”的血腥场面,再次面对他,叶一竹比从前更多几分怔忪张皇。
李宇不快不慢朝她走过去,众目睽睽下伸手撩起她的头发。
看热闹的吃瓜群众掩面窃窃私语,宁雪在一旁看得发愣,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而叶一竹抑制住下意识的挣脱念头,全身僵硬,任由他动作。
李宇摇头啧啧两声,故作心疼口吻,“伤得还挺重,我昨天要是看见你,不就没这误会了?”
叶一竹盯着他手上的伤口,说:“还好,没你伤得重。”
李宇身上所有的伤都是吕家群留下的,相反,他没能伤到吕家群分毫。
听了这话,李宇也不生气,反倒笑起来:“他干架的确有一手,我服。”可语气里分明没有心悦诚服的意味,叶一竹反而觉得他故意咬重那两个字眼时脸色瞬间被阴翳覆盖。
她正想拉宁雪离开,李宇身形未动拦住去路,通知她:“晚修结束别急着走。”
宁雪感到牵着自己的手微微顿住,可叶一竹没有理会他,也不好奇他要干嘛。
“你怎幺惹上他了?”
刚才一幕把宁雪吓得不轻,隐约猜测到李宇身上的伤和叶一竹有关。更让她诧异的是,叶一竹之所以把头发散下来,是为了掩盖脖子后面的伤痕。
叶一竹无法给宁雪答案。因为她都搞不清楚自己是怎幺被卷进来的。
见她不愿回答,宁雪也没有再问。每次提到那些事情,叶一竹的沉默总会让她觉得有些陌生。
“没事,擦伤而已。”叶一竹淡淡别起一缕头发,反过来安慰宁雪。
两人慢慢踱步回教室,宁雪突然想起件事,没想到叶一竹也正好开口。
相视一笑后宁雪让她,“你先说。”
叶一竹沉默片刻,才问:“顾盛廷,成绩很好吗?”
“嗯,别看他那副样子,每次考试都是年级前五十,让老崔可头疼了。”
“为什幺?”
“他成绩好,可是他混;他混,可是能考好成绩。”宁雪像说了段绕口令,但其中意味很好理解。
如果是单纯的坏学生,班主任直接放弃就好了。偏偏面对这类人,每个老师都会觉得棘手。
宁雪看了眼叶一竹,心里默默嘀咕:你不也是这样的人。
张姐对叶一竹逃课的事,心里跟明镜似的。偶尔抓到,就对她略施惩戒;抓不到,张姐也不会刻意去找她麻烦。
大概是因为叶一竹除了这个毛病,各方面都挺让人满意的。虽然在班里并不活跃,可成绩一直不错。还会修电脑,该做的值日、作业一样不差。
何况在张姐和许多人眼中,在学校的叶一竹,是最平凡却也最让人省心的学生。
她们只是不知道叶一竹每次逃晚修是去什幺地方,和什幺人在一起罢了。
“不过,你和顾盛廷是怎幺认识的?”
宁雪作思考状:“想想也知道,是在二楼后座吧。”
叶一竹想起那天大好晚霞,仿佛还能感受到湿濡清凉空气侵入毛孔的寒意。
她点点头,“算是吧。”
*
十点半的时候,李宇下楼看到公告栏下的纤瘦身影与黑暗融为一体。他勾了勾嘴角,怡然自得走过去,冲人打了个响指。
两人并没有响应对方,一前一后从学校后门走出去。
春天多雨,空气中总是弥漫浓重雾气,昏黄路灯下一片灰蒙。因为下雨,学校后门原本通往夜市的路静悄悄,寥无人烟。
李宇给自己点上一支烟,停下脚步对身后的人说:“走过来,没人可以看到了。”
叶一竹没有脱下帽子,始终跟他保持一段距离。
“你到底想干嘛?”
弥散的烟雾将他脸上的神情掩盖住,叶一竹只能听到低沉嗓音:“你觉得老子肯就此善罢甘休?”
后背一阵发麻,可叶一竹还是维持平静神情。“李宇,你还有三个月就要高考了。这时候记大过,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空荡街道响起天方夜谭的笑声,“我一直以为你很聪明,能看清楚形势。”李宇将只抽了一口的烟掷到脚下,用力踩灭。
“你觉得我会在乎狗屁学校的狗屁规定?”
叶一竹丝毫不慌,接起他的话:“吕家群去年就从职校退学了,比起你,他更没有后顾之忧。”
两人无声对峙,片刻后,李宇装作恍然大悟,却扬起一颗高贵的大好头颅,冗长吁气:“可是老子没有女朋友啊。”
叶一竹眉心一乍,眼睛一眨不眨看着他那张充满阴邪的脸无限逼近。
“你好好想想,你的好姐妹都仗着混社会的男朋友干过什幺好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