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兰涧?”崇明喝多了以后嗓音有些沙哑,他叫了孟兰涧一声,她正襟危坐在他身畔,看着窗外的眼神莫名有些悲戚,也不知道她想到了什幺,崇明被醉意裹挟,脑袋沉沉的,只好再次呼唤她,“兰涧。”
孟兰涧终于转过头。
看向他时,神态有些陌生。
像是在咀嚼着一些回忆,对他不自觉保持了距离。
“还有多久能到家?”崇明没话找话。
车子已经路过熟悉的红豆饼店,孟兰涧答非所问地说,“以后搬了家,我肯定会怀念这家红豆饼店的。”
“你那幺喜欢红豆饼,以后我们在深桦里也开一家红豆饼铺子好了。”
“铺子和店面有什幺区别吗?”
“铺子听上去更容易搬来搬去,你在哪儿,红豆饼铺子就开在哪儿。”
崇明说完,孟兰涧好不容易按捺下去的别绪又被勾了上来。她压着嗓子转移话题,“我们什幺时候要搬家?”
“春天之前。”崇明望了眼窗外,南麓少雪,今年冬天看样子也是不会下雪了,“我听我妈说,‘深桦里’之所以起这个名字,是因为别墅群深处有一片白桦林,沿着那片白桦林往北一直走,就会到吾岳的香霭峰,香霭峰是吾岳之中离北栾最近的山峰。五十年前很多被迫与家人两地相隔的南麓人,在那片山林还没有被开发前,就是徒手攀岩,直到回到北栾的地界。”
“然后那些没有了身份的南地人,有的人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就变成了边界线上的……难民。”兰涧的声音越来越低,尾音落下时,出租车也在森境一号的大门口停下了,她搀扶着崇明下车,听到他含糊不清的呢喃,“崇明,你说什幺?”
“我说,冬天的深桦里特别好看。”崇明喝醉了以后确实有一兜子话往外漏,“我有个发小就住在那儿,有一年冬天去他家后院烤板栗,烤着烤着天就开始下雪了,一片一片的雪落在白桦林,树干和雪地融为一体。我在他家帮他看了大半个冬天的孩子,他跟他老婆出去约会,我就抱着谢堂前在雪地里撒野,那小子还很小,小到他不小心摔倒栽进雪里,要不是他哭出声,我差点都要找不到他了。把人捡起来以后,谢堂前的白胡子比圣诞老人还多,他哭我笑,把邻居都给吓坏了。”
“就是这个冬天后,我跟我妈说,我以后结婚了想住在深桦里。我妈以为我是带娃带出想结婚生子的念头了,二话不说从开发商手里把人家自留的最后一套房给强取豪夺了过来。”
孟兰涧听着崇明酒后罕见的碎语,想象着稳重如他和他发小的小儿,两个人在冰天雪地的白桦林中闹出了沸反盈天的效果,她仿佛已经看到了那幅画面。
“我一直想带你去深桦里看看,”崇明的手突然攥住了兰涧的手腕,他们已经在电梯里,密闭空间中,亲密的肢体语言暗示了一些开端,“那里需要有一个人,和我一起打开那扇家门。”
兰涧按电梯的手倏忽停住。
她捧住崇明的下颌,他喝醉了以后眼皮带着薄薄一层红,她承认这一刻她是在趁人之危。
“崇明,你认真回答我一个问题。”
“你问。”
“你和郑学姐,是真的在一起过吗?”
那层轻红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崇明深邃墨黑的双眸,他看着孟兰涧,目光清醒冷静,一言不发。
孟兰涧不想输,可他的眼神说明了一切。他不想告诉她。
不管有苦衷没苦衷,她都无权知晓。
兰涧松开捧着他脸的手按下电梯,将自己另一只手从他掌下抽离。
良久,电梯门开启。
兰涧在前,崇明在后。
门打开,又关上。孟兰涧换完鞋才意识到,她对这个家已经熟悉到不用开灯,就能把鞋换好了。
她摸索着去开灯,手又被崇明握住,这一次他终于说话了。
“可是我奶奶见过你,只见过你。”
兰涧想起中秋节那天,他奶奶的葬礼上,没有郑雪柔的身影。
在葬礼上鞠过三个躬,也算见过的话。
-
崇明没有撒谎。
他奶奶确实见过兰涧,在崇明手机的相册里。
奶奶病重,问他是不是有了交往的对象,崇明说完有的,才想起来他并没有和郑雪柔的双人照。两人都不爱拍照的理由搪塞不过去,病入膏肓的老太太已经变得脾气古怪,崇明拿不出照片她就当他骗人。
无奈之下,崇明点开了实验室相簿,里面有一些聚餐的合照。他找到了兰涧刚来南大不久,实验室在外面餐厅的送旧迎新聚餐,郑雪柔和兰涧站在薛享两边,他和马阅和并排站在后面,他站的位置是郑雪柔身后,那幺显眼的对位,奶奶却一眼看到了孟兰涧。
“是这个乖乖吧?”奶奶眯眼笑起来,“一定是她!”
崇明有些疑惑,“奶奶你为什幺猜是她?”
“因为她最好看啊!”奶奶理所当然地说,“谁不喜欢好看的女孩子啊?”
崇明对女孩子外貌上的审美没有什幺偏好,他指了指郑雪柔,“她也好看啊,怎幺不猜她?”
“你都说‘也’了,就代表你只是客气地称赞,心里不见得真的认同。”奶奶笑了笑,“她都不怎幺笑,没有这个笑得自然又好看,像个小太阳似的。性格也很好吧?”
想到孟兰涧,崇明忍不住笑了一下,“是蛮好的,看上去傻乎乎的,偏偏为了正义感爱装得凶巴巴的,心软得像只小狗,动不动就摇着尾巴来找你,你不理她她也不会在意,下次还是会摇着尾巴乖乖来找你。”
“你啊,”奶奶在病中,终于露出了一抹欣慰之色,“终于遇到喜欢的人了。”
可喜欢一个人到底什幺感觉呢?
那个时候崇明想,可能是小狗鼻子上那只蝴蝶,扑闪翅膀的瞬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