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 裴约恒的唯一 7
最近的日子里,宋初晓总有种错觉,觉得裴约恒有点奇奇怪怪的。
具体到底是什么样东西事情令她感到怪异,她却又说不上来。
但男人整个人的感觉,就不似往常的他,更像一个隔住了电视屏幕和一个似曾相识的裴约恒在相处。
这种微妙又带点不安的女性直觉一直持续到七月最后那几天。
在八月的第一天,她终于以世界崩塌的痛去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那天夏季的雨下很大,甚至还有几次不大不小的雷声夹杂在纷纷乱乱的雨聱里,从午后一直下到晚饭后还没有停。
因预报早就知道这两天都会下雨的关系,宋初晓早了半小时上班,又早了半个小时下班,趁着下班的人潮还没涌到前,匆匆忙忙地跑一趟超市去买菜买肉买水果。
下雨的时候城市各条马路都堵得死死的,而刚好要在月初发报告的裴约恒需要多留公司一会,于是小女人便一个人先坐地鐡回家才在附近的超市买东西。
叮。
在宋初晓忙着从水果区挑水梨时,被摆在手袋里的手机传来了收到讯息的声音。
小女人一手拿着水梨,另一手打开手袋往里头一看,手机屏幕上的预览显示了一道讯息。
晓晓的老公︰『老婆,别买太多,怕吃不完。』
她才刚看完了这一条,一条接一条的新讯息又挤了进手机屏幕上的预览里。
晓晓的老公︰『想吃你弄的炒饭。』
晓晓的老公︰『很想吃。』
晓晓的老公︰『好不好?』
对于裴约恒的要求,宋初晓从来都不拒绝的,更何况在知道了自己弄的炒饭对男人的特殊意义和特别的喜爱,她更不会跟他说半句不。
所以得了晚饭要求指示的小女人点了点购物车里的菜和肉,拿起了两包看起来份量太多的放回原位后,便连零食区也不逛直接去结帐付钱,想着在雨天趁早回家煮饭。
月初的第一天,工作上需要电邮发月度报告的男人的确是回家有点晚,到家的时候也是肉眼可见的满脸疲惫没精神,看得宋初晓心疼又不舍。
于是在他踏进家门时,她先踮起脚尖主动送上双唇给了两个亲吻,才推着他进早放好热水摆好洗换居家服的浴室里。
不知道是今天的工作量真的大得那么累,还是裴约恒的心头有这般沉重,六年来第一顿饭,他和她吃得如此安静沉寂。
甚至有某种不该有的异样压抑感。
只有碗筷互相轻敲声的一顿晚餐好不容易吃完,满腹困惑的小女人将两个人的餐具收进洗碗机,再回到饭厅时,事情终于被掀了开来。
刚刚两人还用来一起吃饭的餐桌,此刻一左一右摆放了两个大公文袋子,桌边坐着脸色难掩哀沉的男人半垂着眼帘,紧盯在那两个泥黄色的袋子上。
“我们来谈谈,”整晚几乎没说过话的裴约恒,此刻声音莫名的悲哑,“好不好?”
在女性直觉下心头一沉的小女人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但从来不拒绝他的宋初晓默默地走近餐桌,拉开还有些微暖的椅子,坐到了他的对面。
一轮动静在无声的饭厅里结束,世界好像陷进了窒息般的静寂里两秒后,男人缓缓地深吸了一口气,才敢擡头用情绪复杂而滚涌的蓝眸,与她对望。
看到了对方眼底里翻动着自己从没见过的哀伤,她始终未发一言,只安安静静地、顺从温婉地等着他。
“晓晓,”他在餐桌下握紧的双手颤了一下,半晌后才艰难地松开拿出左边那份文件,“这是医院开脑手术需要的家属同意书.....”
“老公,你问过了,我也回答过了,”她貌似平静,实侧心里动荡不安地回答,“我不同意你冒这种无谓的风险,我们现在这样不也挺好的吗?”
这一次,看到眼前一叠白纸上印有密密麻麻的黑字,她就苦涩地知道,他是认真的。
不再是之前那样,尚有商量余地的试探询问。
“不好,我们过得不好,”放下手上的家属同意书,他难过得自控不住皱起眉心,“晓晓,我们根本就过得一点都不好。”
纵然明白对方这次的坚决,宋初晓依旧不同意地摇头,但男人却没给她机会反驳。
因为裴约恒也清楚知道,小女人心里的总为他设想的心意和宠爱。
“我们哪儿好?”他抢在她说话前开口,微颤的语调充满自责的忿气,“把你当个牲口祭品能叫好?把你五花大绑在床上能叫好?你高烧到该送医院还对你乱来叫好?那是会岀人命的事!!”
面对男人愈发像只受伤野兽的低吼,她懂他说的都是事实,但她更心疼他用这种方式责骂自己。
可怒气冲脑的裴约恒无视了她欲言的表情,自迳继续怒骂着自己。
“还有把你当个谁的替身赶你岀家门,扯你进公司的流言蜚语能叫好?”骂得愈发激动的裴约恒捏紧手里的文件,手背上蓝色的血管都被用力捏凸岀来,“还是拿徐芷送来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来玩弄你能叫好?”
打从被砸中头以后这大半年来日积月累却被压藏的屈疚一下子全吐出来,每说一句话,他仿佛被尖锐的利刃刺了一刀。
每回忆起一次伤过她的事,他都似被那利刃连肉带血搅动一圈,浑身痛得血肉模糊。
每每当他想到一次接一次无力阻止的病发,代表了以后还会有一回又一回的错乱,以及不知哪一次会出现无可挽救的事,男人刺痛得快要麻木的胸口里又再添上两分惊颤。
他不能让这种事继续下去。
他不可以让任何意外发生。
他要保护好她。
“约恒,这根本没有你说的那么严重,而且我不介....”找着男人怒骂间喘顿的半秒,她尽力表现平和地安抚。
“我介意!”男人直接无礼地打断了她,并呯地将文件拍到桌面上。
然后他闭上双眼,痛苦地皱眉深深吸了一口气。
愈是得到小女人深情的溺爱,那刺搅在胸口内的痛愈是猛烈难受,难受得他几乎透不过气来,有种被水淹没的窒息感,咽喉全被塞住捏紧。
连颈侧上蓝色血管都因为自责的怒意和忿然而凸出暴现。
裴约恒情性向来温和有礼,鲜少有用重语气骂人的时候,更别说发脾气忿怒。
最后一次他有这样情绪失序,忿怒到难以形容,是刚毕业那年,他那没人性完全没责任感父亲给他和妈妈扔下一屁股债消失了的时候。
可比起当时的恼怒,现在这一刻裴约恒觉得更加忿怒,甚至心头冒出了些恨意。
不是对别人的,而是恨自己的。
说话被打断了的宋初晓不知道是被对方的怒吼吓到,还是被从没见过的无礼态度惊到,她顿了一顿,再眨了眨眼,在早已混乱不安的情感爆发之前,眼眸先热红了起来。
但她没哭。
因为她知道,解决裴约恒总想去做脑部手术的念头,哭是没有用的。
于是小女人伸出了手,轻轻覆在拍按在家属同意书的大手手背上,用最温柔的方式去安抚接纳对方的情绪。
“老公,一定还有其他方法的,”她的小手没有用力,却将掌心的暖意全贴在他冷凉的手背,“可开脑手术这么危险的事,我怎么都不会同意的,我不会签的。”
小女人虽然用字强硬,但语调却是温柔软绵的,像是耐心在哄着小宝宝那样如羽轻柔。
然后,一屋二人又陷进了拉扯的无声静默里,似是在挣扎,似是被动摇。
两、三秒的时间仿佛是过了两、三个世纪那么久,直到宋初晓打算再开口多说两句说服他时,下一波天摇地动的震撼崩塌而来。
男人眼底发红的蓝眸盯在自己的左手上,一言不发地尽力将覆在上面的温暖和爱意记进心里、刻进骨里。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宋初晓不会轻易同意手术,可他还是有过那么一丝盼望,能不需要提及右手边那份备用计划。
“那么,”男人垂着头低着视线,右手擡起将桌上另一个文件袋向前推,“这是离婚协议书......”
这一句能憾散所有冷静的说话低沉沙哑地说出来,成功地换来了对面倒抽了一口气,然后断断续续的细碎抽泣声—— 他终究令她哭了。
但他不敢擡起头,不敢看向能轻易令他心撕欲裂的小女人。
不用看裴约恒也能想像出来,此刻的宋初晓哭成泪人的小脸上,会有多震撼错愕,会有多难以置信。
他知道自己不能对上宋初晓泪花满盈的水眸。
看一眼也不成。
哪怕是半眼,他一定会心痛得要退缩,懦弱地想退回原点,自私地摀起眼睛耳朵窝回有晓晓疼有晓晓宠的舒适圈地里,继续利用她给他的爱无耻地享受给她带来伤害却置之不理的假幸福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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