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不会原谅

庭审进入了中场休息,像是故意要留给这对母女一个对话的时间,但其实并没有多少人离开现场。

陈夏被带着走到前面,在靠近那个用木质栏杆围住的正中间的座位时,她才发现林芳的双手被紧紧地拷在椅子上。

时隔半年,这是她和母亲第一次见面,陈夏还记得最后一次见面,她们之间以揭穿她和陈鸣聪那段不堪入目的关系来作为结尾。

“你今天……怎幺来了?”林芳偷偷地看向她,但很快低下头,把目光放在眼前的椅凳上。

陈夏抱着双手,她笑了笑,嘴角的弧度轻蔑:“你不会以为我是来看你的吧?”

她看到林芳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手指捏紧了手铐上的链条,她低着头沉默着。

周遭人们攀谈的声音渐渐多了起来,不再把注意力放在这对母女身上。

“我知道我做了很多错事,我也知道你今天是来看我的下场的。”林芳开口道,她的声音很轻,但陈夏却听得清晰。

“这是我应得的,无论法院最后怎幺判我我都接受的,这些年我对你很不好。”她闭上双眼,仿佛在承受某种煎熬。

“对不起,我错了。”

陈夏听完后有一瞬间的错愕,接着便放声笑了起来,她的眼神里像裹着尖刀,愤怒的语气让她的声音像被劈了一般。

“放你的狗屁!对不起?!你对我做的那些事一句对不起就可以解决的吗?!你死到临头了来跟我假惺惺的道歉,早干嘛去了?我生病的时候你看都不看一眼,开家长会的时候你在哪里?别人都以为我是孤儿你知道吗?你打我骂我的时候怎幺就不觉得对不起我了呢?!”

她的声音极大,在空旷的法庭里回荡着,原本还在交谈的人也都停了下来,静静地听着她的控诉。

“从我出生到现在……”她说不下去了,手扶住额头,眼泪扑簌簌地掉,那些年积攒的怨气像一股涌上心头的洪流,让她难以控制,难以摆脱。

“是妈妈错了!”林芳“嘭”的一声把头磕在椅凳的栏板上,眼泪划过如枯槁般的面庞,她凄厉地哭喊出声。

“没有好好爱你和你外婆是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我下辈子给你们当牛做马!”她几乎肝肠寸断,脑袋在栏板上不停地磕出声响,“我一直在犯糊涂,到要死了才知道自己错得离谱,我从来都没有对你好过,我对不起你!!!”

陈夏的眼底红了一片,她看着林芳,听见额头和栏板用力碰撞的声音,看着她哭得声嘶力竭,看着她额头上的血蜿蜒地流到脸上,直到旁边的警察把她按住。

“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的。”陈夏突然平静了下来,“下辈子,我们不要有任何瓜葛了。”

在陈夏的专业课里有一门课叫普通心理学,她曾经把这本教材从头到尾读了一遍,即使是老师没有讲过的内容她也看得认真仔细。

可是这本书翻来覆去只有讲到父母对子女的爱是产生于什幺样的纽带,却从来没有讲过父母是怎幺跨越这道天然的纽带做到不爱自己的子女的。

她又翻阅了很多其他的资料,社会对这一方面的研究极其的少,就连著名的动物实验也在证实母亲就是天然的会喜爱自己的孩子,她们怀胎十月,每一天都在感受体内的小生命在一点点长大。

陈夏惊讶的发现,在得知这个结果的时候,她的内心那种从未得到满足的感情渗入了一丝丝的希望。

这让她惊慌失措,她无法接受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想法,一定是哪里搞错了。

可是当林芳在她面前诚恳的道着歉时,她心里那一丝丝希望竟然在这一刻完全泯灭了。

一个爱你的人怎幺会在伤害了你那幺久直到最后一刻才跟你表达歉意呢,她人生中的十几年时光里明明有那幺多机会给了她的母亲的。

她觉得自己好像一个乞丐,只配得到林芳这点细枝末节的施舍。

陈夏失魂落魄地回到旁听席上,庭审进行到最后只剩下审判阶段时她还没有回过神,心被复杂的思绪所填满。

直到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听着法官念出了最后的结果。

“被告人林芳犯绑架罪、故意杀人罪(未遂),判处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随着法官的一声锤响,一切恩怨在这里都尘埃落定了,带着那一份惆怅陈夏最后看了一眼这个生养她多年的女人。

她站在法庭的中央,四周围着她的人那幺多,她的背影却那幺孤独。

庭审结束后陈夏一直没有离席。

她坐在原来的位置上等着人群慢慢散去,而陈世宗也坐在原位,爷孙俩似乎默契的在等到散场后的一次交谈。

等偌大的法庭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的时候陈夏开口了。

“他今天怎幺没有来?”

“他知道你会来,所以不想见你。”

这句话刺痛了陈夏的心,即使理智想来也有可能是陈世宗在骗她的,可还是让她感到难受。

“他最近过得好吗?”

“他很好,和以前没什幺两样,我就知道他对你只是一时兴起。”陈世宗冷哼了一声,他回过头,看到陈夏脸色苍白。

“你怎幺说也是我的孙女,你离开这个家我不会为难你的,但是你们之间这件荒唐事就这样过去,谁也不要提起,这是我最大的让步。”

他拄着拐杖爬上一级一级阶梯,在路过她身边的时候,他听到她说:“他不是一时兴起,如果是的话你不会这样逼我们。”

陈世宗停下脚步,他低下头看着这个柔柔弱弱的女孩,以前他对这个孙女从未有过什幺印象,从她出生到她长大他就见过三次,一次是孙子的百日宴,一次是孙子的点灯礼,最后一次就是孙子出事的时候。

她的存在就像一只不被他所知的蝼蚁,可是走到今天他才发现自己真是小看她了。

“他早晚会忘了你的。”

陈世宗留下这句话就拄着拐杖离开了。

陈夏听着拐杖笃在地面的声音渐渐远去,那些压抑着的难过揪着她的心脏,隐隐作痛。

走出法院的时候已经过了中午,门口的媒体记者和围观群众早已散去。

陈夏漫无目的地走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地就走到了她和陈鸣聪以前住过的那栋公寓楼下。

她擡起头,阳台上晾着男人女人还有小孩的衣物昭示着这间房子已经有了新的主人。

她想起以前陈鸣聪总会把衣服晾的七扭八歪,最后换来她一顿骂还是死不悔改,袜子也总是偷偷扔进洗衣机里,被她发现了几次还不停的狡辩,他还喜欢在拖地的时候把拖把直接沾了水也不拧干地拖,陈夏有时候甚至怀疑他就是故意的,说他两句他就会来一句干脆请个钟点工好了。

陈夏觉得陈鸣聪有时候还是挺让人讨厌的,这样的人谁要是跟他结婚一定受不了,她真为他将来的妻子感到可怜,幸好自己不会是那个冤大头。

想到这里,她烦闷的心情稍稍有了缓解,她开始细数他身上那些缺点,发现陈鸣聪其实也没有那幺好,又自大,又邋遢,又懒惰还喜欢擡杠。

所以,将来谁会和他结婚呢?他将来会娶一个什幺样的妻子呢?

一阵凛冽的寒风从正北方刮来,陈夏打了个寒颤,将身上的羽绒服裹紧了一些,也不知道是鼻子呼出的白雾还是眼里的泪让眼前的视野变得模糊起来。

那天晚上陈夏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有一天陈鸣聪站在她面前,身边一个漂亮的女人小鸟依人的挽着他的手臂,他的怀里抱着一个和他长得一样的小孩。

他对她露出笑容,指着她对那个小孩说,宝贝,叫姑姑。

陈夏从梦中惊醒过来,醒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泪流满面。

会有那幺一天吗?

如果那是真的,陈夏光是想想,就觉得不寒而栗。

她把自己休整了一番,走到楼下的夜市街去买点宵夜。

江城最有名的夜市街其实坐落于城乡结合部的位置,这里烟火气息浓厚,一擡头就是高楼大厦,一转身就是街边小巷。

陈夏挺喜欢这种地方的,除了人情味重,更重要的是所有东西都价格低廉。

她买了几份烧烤就准备沿着堤岸走回旅馆。

可才刚走没几步路她就看见前方不远处的路边上躺着一个女孩,看上去像是喝醉了酒倒在那的,因为隔着十几米陈夏还能够闻到她身上散发出的酒味。

陈夏本想就这样绕过去的,结果她看到前面的草丛边上躲着几个畏畏缩缩的男人不停地观察着那个躺在地上的女孩。

她心下觉得不好,于是走了过去想把那女孩唤醒给她的家人打个电话。

结果在她看到那个女孩的脸时惊呼出声。

居然是江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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