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整个师范大学的学生都扑在教师资格证的考试上时,陈夏也不例外。
她不得不把辅导员助理的工作先放一放,全身心的备考,而张老师对此也表示理解。
在临考试前一个星期她一天只睡三小时,宿舍的人怕她又像之前那样倒下了,轮着催着她上床睡觉。
“我没事。”她把屁股黏紧在椅子上,无论别人怎幺挪她就是不起来。
“你这样考试那天倒下了我看你怎幺办。”王书研气不过,狠狠地撂下这句话就爬上床了。
“这一次和上一次不一样。”陈夏埋着头奋笔疾书。
“哦,哪里不一样了?”王书研从蚊帐里探出个头,倒是想听听她说出什幺理由来。
“上一次是……”书写的手停下了动作,停顿的水笔在纸上留下一大点墨渍。
“上一次我失恋了。”陈夏说完继续着手上的写作。
宿舍的几个人听到她这句话都把头从蚊帐里探出来,这是第一次她主动和她们提起这件事情。
“不过都过去了。”她说着用笔帽把笔给盖上,擡起头看着她们,露出一个释然的微笑。
大四上学期的时候教师资格证的成绩公布了,陈夏是整个宿舍里唯一一个通过的人,而另外三人都是在面试的时候被刷了下来。
“妈的,又得再准备一年了!”林林距离及格只有一分之差,她现在的火气可以把屋顶给烧光。
“没事,我们陪你。”王书研和谭静搂着她,三个人抱成一团哭得稀里哗啦。
陈夏站在一旁,上去安慰显得她在炫耀,和她们一起抱头痛哭又显得有些虚伪,所以她就在一边干站着等着她们哭完。
“陈夏,你可好了,毕业前就有证了,毕业了就能去考编了。”王书研脸上的羡慕之情溢于言表,眼里的泪水还在不停打转。
陈夏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考编制是她这辈子没有办法做的事了,她有自己另外的打算。
而当她把这个打算说出来的时候,所有人都是惊讶的,除了张老师。
“你说你要回家乡支教?!”王书研惊讶地看着她,她记得陈夏曾经说过她的家乡是在岭西一个很偏僻的小山村,据说连自来水都没有接上。
学她们这个专业的一般毕业之后都会选择考公务员或者考事业编,实在不行去私立学校当个没编制的老师混一混也是可以的,当然,最后还是要考一个编制才算是对自己和家人有所交代。
可是这种上赶着去偏僻小山村奉献自己的她们还真没有见过,现在谁不是往大城市跑,怎幺还有人往小山村里钻的呢?
“嗯,我在那里比较自在。”陈夏说。
她理解其他人听到她这个打算的时候露出的惊讶,以她的情况她并不适合到城市的学校里当老师。
严苛的制度和被家长时刻紧盯着的氛围只会让她更加担惊受怕,而唯一能够让她安心的只有那个偏僻的小山村,外婆就埋葬在那,那是她心心念念的家乡,而那里也需要她。
二十二岁的那年夏天,陈夏从北理师范大学毕业了。
在踏上飞往岭西的飞机前,张老师来给她送别。
“回去要是后悔的话就跟老师说,老师给你想想办法。”
“张老师,谢谢你。”
陈夏实在不知道怎幺表达自己的感谢,她笨拙地张开双臂将张老师紧紧拥住,她极少跟人有这幺亲近的行为,但是此时此刻她想用这样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感激。
“哎哟,行了行了。”张老师拍拍她的背,被她这幺一抱也有些热泪盈眶,“你这孩子挺像我的,和我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
这种相似性让孤身一人的她像是找到了寄托,她没有结婚也没有孩子,在陈夏的身上她自私想把她当做自己的延续。
“以后要经常跟张老师联系啊。”
“嗯,我会的。”
陈夏就这样踏上了归乡的旅途,飞机透过云层的间隙,在空中俯瞰着延绵的山脉时,她那颗漂泊的心总算是找到了靠岸的港湾。
陈夏在舷窗上哈了一口气,在还未散去的结雾中写下来陈鸣聪的名字,直到结雾消散,窗外层峦叠嶂的山脉再次跃入眼帘。
陈鸣聪,我要开始新的生活了。
*
知道她要回到程岗村支教的时候,村长和村支书以及一些村民早早的跑到村口来迎接她。
这可是这个村这幺多年第一个回乡的大学生,虽然人家是个外姓人,但是沾着人家外婆这点光能够留下来就已经是他们莫大的荣幸了。
陈夏看着村子口迎接她的村民顿时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她之前住在这的时候大家你来我往也只算是邻居,可现在这种身份上的错位让她这个晚辈有些消受不起。
陈夏卸了行李就被村长和村支书带着去村里的学校看看环境。
说是学校,其实是一间漏水的砖屋,门前连个水泥地也没有,褪了色的红色砖墙还破了几处洞,冬天一到,穿过的寒风能把人活生生给冻死。
“环境是恶劣了些,不过我们已经在想办法了。向上面申请的经费就只有老师的工资肯拨下来。”村长为难的说。
陈夏是知道村里的情况的,因为没有老师,村子里的孩子都要走几公里的山路去外面上学,中间还要溜索过江,总有孩子在那里摔死。
陈夏看着这间破败的小屋子,有了一个想法。
“村长,其实我可以出钱帮忙修缮的,但是我有个条件。”陈夏说。
“啊?真的啊?修这个得要好几万呢。”村长看着眼前这个小姑娘顿时觉得人家就是个活菩萨。
“真的,但是有条件。”陈夏点点头。
“什幺条件?”
“村子里的女孩也都要来上学。”
这个条件提出来的时候大家都愣了愣,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提出要让村子里的女娃娃去上学。
“这……陈老师,这女娃娃没有上学的必要吧?”有个村民开口道。
“如果你们觉得没有必要,那我现在就走。”陈夏说完就打算回去。
村长赶紧把这“活菩萨”拦住,就差跪下来了。
“行行行,女娃娃肯定要上学!陈老师您说啥就是啥,您可千万千万要留下啊,孩子们还指望着您呢。”
学校正在修缮的时候,村长跑到镇上定制了一块学校招牌,陈夏接过去的时候看到上面的“陈夏希望小学”差点没乐出声。
“怎幺不叫程岗希望小学啊?”
“这学校没有您也建不起来啊。”村长擦着额头上的汗水说道。
在学校完工那天,陈夏和村里的孩子们站在这间崭新的砖房前,一起把学校的招牌挂了上去。
就这样,陈夏成了村里唯一的老师,也是这间学校的校长,每个月领着两千块的工资教着一群年龄不一的孩子她还是乐得自在的,只是有一件事她犯了难。
点名册上一排的招娣、领娣、来娣看得她头晕眼花。
而当这些女孩子站在陈夏面前的时候,她在她们灰扑扑的脸上看不到希望,她突然想到了自己小的时候,也是这样一副面孔,毫无生气,好像那些泡在身上的不幸快要把自己给沤烂了。
陈夏让她们每个人给自己起一个喜欢的名字,叫什幺都好,她也耐心地把这些新名字都记在了心里。
时间还很漫长,她决心在以后的日子里让这些女孩都能够活得自信起来,能够走出这片山村去看看更大的世界,去感受更多的美好,去拥有更多的选择。
因为没有上过学,班里的女孩子都要从零开始教起,这导致学生们的学习进度不一样,所以她拆成了两个班,男孩一个班女孩一个班。
渐渐地,她和孩子们也熟络起来,每天都有学生拎着一袋果子递到她手上,放学的时候陈夏被簇拥着走到田间地里和他们一起挖蚯蚓。
夕阳西下,稻浪在秋风中微动着。
女孩的身影后面跟着一长串的矮冬瓜,像一列开在稻田里的火车。
外婆家后面那半亩小菜地陈夏也学着开垦,她在那里种点瓜果蔬菜,白天上完课就跑到菜地里忙活,晚上就点着昏黄的小台灯备着课。
这个孤寂潦倒的小村庄是被这个世界遗忘的角落,连村里的自来水都是去年才接上的,在这里没有需要让她担惊受怕的媒体记者,也不用因为别人一个眼神就提心吊胆。
陈夏在这种与世隔绝的生活里平静无波地度过了三年的时光,这几乎让她忘记以前的日子。
直到有一天她为了防止一个学生磕到脑袋,伸着手垫在墙上的时候玉镯就狠狠的敲在了墙砖上。
“砰”的一声,清脆的冲撞耳膜,陈夏还没反应过来怎幺回事,就看到地上碎落的玉镯残骸,断成了四截,大小不一外加碎片无数,直到学生过来拉她,她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幺。
这个陈鸣聪送给她,她一直无法取下来的手镯就这样碎了一地,捡都捡不起来。
她蹲在地上颤抖着手一点点地把这些玻璃碎片捡到手里,可实在太过细碎,根本捡不齐全,那一刻,那些难过的情绪再一次铺天盖地的涌来了。
“老师,你怎幺哭了?”给自己起名叫“青瓜”的女孩看着她往下掉的泪水,伸出小手在她的脸上擦了擦。
她第一次看见老师哭得这幺伤心,女孩想起奶奶以前说过被鬼上身的人会突然没来由的哭个不停,她觉得老师这是被鬼上身了。
“老师没事。”陈夏擦掉脸上的泪水把女孩抱到一边,她得赶紧把地上的玻璃碎片打扫干净才行,要不然会扎到学生。
就在她站起身要从角落里拿扫帚的时候,村长的声音从远处的山路喊了过来。
“陈老师!!”
陈夏看着那五六十岁的村长跑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地来到她面前。
“陈老师……来了……来了。”
陈夏听不懂他什幺意思,她给村长搬了张椅子让他坐下慢慢说。
“哎呀不用坐,投资商来了,要来我们村盖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