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灭口

刀锋过处,蓑衣人扑了个空。

他并不坚持在黑暗之中行事。

从怀里摸出一颗火信,打开竹筒上的盖子,放在嘴边,呼地一下便吹亮了。

微红星芒带来的光亮不足,但足以让他看清暗处窥伺的眼睛。

——他转身便对上了降香与甘松的目光。

蓑衣人盖灭了火信,重揣进怀里。屋内又重回黑暗。

他浑身绷紧,像一把蓄势待发的弓。

他握紧刀柄,没有任何犹豫地向二人的方向攻来。

身后黑暗的角落里,谢承思从容端坐在素舆上,不紧不慢地比了个手势,左手虎口张开又合上,右手二指横着从脖颈前穿过。

降香与甘松即刻了然。

“嗖”的一阵破风声,降香伸手挥出一把石子,对准了蓑衣人的哑穴攻去。

蓑衣人腾空一跃,向后急撤两步。笠帽掉到了地上,但下半张脸仍遮在蒙面的黑布之下。

当空一道闪电,伴着隆隆的炸雷,映亮了他的眼睛。

甘松便趁着他后撤的空挡,抽出贴身藏着的匕首,挡住了他的去路。

蓑衣人闪身躲过,擡刀来格。

他似乎对自己颇为自信,一对二不说,竟还不开口出声引人。

而错过了出声的时机,便再难开口了。

降香随手捡起地上农具堆里的一件,虎虎地舞向他,将他逼近甘松。

甘松用匕首尖对准他的喉咙,一刀扎下,又迅速拔出!

蓑衣人下意识地捂住伤口,像只破漏的风箱,直发出嗬嗬的气声

但他很快又放下手,不顾身上的伤势,重新加入战局。

脚步却免不得变得迟缓滞涩。

风雨声全然掩盖了房中的动静。

使村老石伯家的西侧厢房,和村中其它民居无有不同,黑乎乎,静悄悄,似乎也进入了酣眠。

谢承思不禁支颐沉思起来。

来人与他们一般,并不想声张。

但这座大石村,与进村那条车行的密道息息相关,村民定然不无辜。

密道被外人发现,误打误撞的外人也被领进了村。

为何不声张?若进门便呼唤村中同伙,一拥而上,他们三人变成神仙也难逃。

他原本就是怕这种情况出现,才放弃活捉盘问的想法,打手势让二位手下,先闭了这人的嘴,在无声无息中直接杀了。

他们在忌惮什幺?

思索间,蓑衣人已被降香当心毙命。

她从地上捡的农具,是一把镰刀。

弯刃从蓑衣人的胁下钩过,斜贯至腰下,刃尖插在他的心口。

整个人几乎要被斩成两段。

“殿下,人解决了。之后该当如何?”降香轻手轻脚地走近。

“不必点灯,先等。”谢承思道。

“甘松,去把他的蓑衣剥下来,穿上。笠帽、蒙面布也带好。”他又补充。

“是,殿下。”甘松甚至觉得只换蓑衣不够,还将那人身上染满鲜血的夜行衣,一道扒了下来。

不管上面的血渍污糟,蒙头便往身上套。

笃笃、笃笃、笃笃。

敲门声响了三下。

虽被风雨遮住了大半,但在无声的室内,仍然清晰可辨。

谢承思沉默地示意甘松去应门。

门开了一条缝。

笠帽与黑布遮住了甘松的脸,只从缝隙里露出一只眼睛。

衣服上的残血,黏糊糊的,还湿润着,热腾腾地冒着腥气,从门缝里往外飘。

他没听过蓑衣人开口,不知他声音如何,以防露出破绽,便干脆不言不语。

来人却被他唬住了。

他不知是因为怕,还是因为冷,身子本就在风雨中微微颤抖。

见着门内人浑身染血的模样,更是狠狠地一哆嗦。

左手打着的伞,一时握不住,歪歪斜斜地栽倒在地。引起的动作,骤然吹灭了他右手的油灯。这使他连油灯也差点端不稳,也要落在地上了。

甘松只是看着他,立在门缝里,并不出手帮忙。

“官……官爷。成、成了?”

来人实在沉不住气,抖着嘴唇问,话说得十分磕绊。竟是此间的主人,村老石伯。

甘松略微点头。

“他、他们应该吃了东西……吧?”石伯又问,“我在外间没、没听见人声。应、应是被我、我们麻翻了。”

甘松点头。

“那、那尸首还是老办法?让石猛兄弟来处理,充作牛羊肉,运出去卖了?”

甘松强抑住心里的惊涛骇浪,继续点头。

这大石村谋杀外间来人,竟已十分熟练,甚至还做成了产业?

连尸体如何处理,也有专门的法子?

且那老翁口称官爷,蓑衣人岂不是与官府有关?

“我叫他们来,请官爷稍候。”石伯终于镇定了下来,声音不再发抖。

甘松目送他离开。

老翁佝偻孱弱的背影,颤颤巍巍地消失在漫天雨幕之中。

房门再次关上了。

“一个不留。”谢承思命令道。

笃笃、笃笃、笃笃。

敲门声再次响起。

这次却无人开门了。

笃笃、笃笃、笃笃。

敲门声又响了。

“进。”沙哑难辨的嗓音响起。

官爷的声音是这样的吗?好像变了?去而复返的石伯虽然疑惑,但仅仅一个字,他也说不好。

他心里隐隐有种不踏实的预感。

可能是天太黑了,雨也太大了,显得官爷身上血也格外吓人。

“村老?怎幺了?”石伯身后的青年见他脚步踌躇,便开口询问。

“没、没。”石伯答。他不敢怠慢了里面的官爷,硬着头皮推门。

屋中仍然漆黑一片。

直到所有人都跨过了门槛。

一共四人:石伯、石猛、石刚、石妻。

沙哑的嗓音又响起:“关门。”

门关上了。

身后的刀也高高地悬起了。

此刻,降香所用之刀,不是杀蓑衣人的镰刀,而是蓑衣人那把更利的长刀。

当谢承思重新点起灯时,进来的四人,已全断了气。

伤口全在脖子上,鲜血高高地溅起,从门上直到房顶。

降香吸取了教训,一刀割喉。

这样便不会同杀蓑衣人一般,弄脏衣裳。

“去院子里看看,是否还遗漏了旁人。”谢承思使唤甘松。

甘松领命而去。

他走之后,谢承思又让降香去剥掉地上死人的衣物:“你在那两个青年男子的衣服里,选一套穿上,另一套留给甘松。”

“殿下是要?”

“我穿甘松现在穿的。”谢承思以为她问衣服,便随口答道。

“殿下当真能忍?”降香瞪大了眼睛。

殿下爱洁,怎能穿别人穿过的衣裳?而且是沾了血的衣裳。

之前在长公主的别庄里,殿下同太子起了争执,弄了一身酒菜,殿下虽没沐浴,但好歹让她擦拭了身体,还换了新衣裳,且饭菜的污渍,更远比不得血污尸臭。

当时殿下能受得住,此刻却未必。

她觉得他受不住。

故而有此一问。

毕竟,长公主别庄那次,她只是不解,但并没有问。

“大呼小叫些什幺?想把外人引来?”谢承思颇为奇怪地看着她。

“殿下若当真要穿旁人的衣裳,便穿地下这些吧,奴婢没让它们沾到脏污。用炉子熏熏,也能勉强遮盖他们身上的味道。”降香压低了声音劝,当真从包袱里拿出熏炉、香末、火折子,一件一件地摆在桌上要燃。

谢承思被她气笑了:“熏衣裳?等你熏好了,是要到鸡鸣,还是到天亮?索性现在就去外间大喊一声,把村民都聚来,说这里住了个爱香成痴的大家娘子,精通香道,最爱浓香,请他们都来赏脸品鉴!”

原来殿下也知道,他对浓香的爱好,像个贵人娘子啊。

降香低下头,任谢承思责备,思绪却飘到了风马牛不相及的地方去。

“把你带的玩意儿都收起来!衣裳换上!”谢承思见降香不语,提高了声音补充。

“奴婢动作快,不会熏很久。”降香仍想争取。

“还敢狡辩!”

“不敢不敢。”

这回,降香终于知道,要小声偷偷说了。

甘松回来的时候,降香已经换好了衣裳。

她拆下了所有首饰,将头发束成男子的样式。

“殿下,属下已探明,此地只有这五人,再无别人。厩旁停着一辆牛车,应当是做运尸之用。”甘松向谢承思禀道。

“你把衣裳脱下来,换给我。你穿那套衣服。”谢承思除了将对降香说过的话,对着甘松又说了一遍,还加了些东西,“把那辆车套在我们的马上,我们驾它出去。”

“是。”甘松刚被谢承思敲打过,知道不该多问,应下便照做。

对比之下,使谢承思狠狠地剜了降香一眼。就她话多!

三人迅速将衣裳处置妥当。

降香偷偷觑向谢承思无数眼,总怕他忍不住,要扯下衣裳抓挠。不过早些时候,她下马车时,当真以为殿下要投宿,往包袱里装了他治腿的药膏,以及玉容膏。应是够为殿下涂抹的。

但看了许久,谢承思却一直神色如常。

降香也不再纠结,从水囊里倒出一点水,浸湿了一张干净的帕子,仔仔细细地将五根手指擦净。这才走到素舆后,准备将谢承思推出去。

不管殿下如何忍,她是很知道他爱洁的。

她刚杀了人,手上沾了血,又给死人脱了衣裳,还是要弄干净,才好触碰殿下。

“弃掉这架素舆,直接背我上车。”谢承思开口制止她。

降香本不打算纠结的心,又不由得担忧起来。殿下既穿了脏衣服,又失了代步的素舆,以后可该怎幺办?

担忧很快便表现在她乌黑下垂的眼睛里。

“看什幺看,不舒服就别看!”谢承思转头,直视她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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