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始终

周六一早,医院病房内。

严华坐在床边,盯着病床上右眼包纱布的人看,担忧道:“还是很疼?爸爸在家给你煲了汤…”

“别吵了!我没胃口,”刘军奕背过身去,他转动了一下左眼的眼珠看向窗边的人,有气无力道:“妈,直接告诉我吧,这只眼睛是不是以后都看不见东西了。”

“不管怎样你要配合治疗,”刘琳走到病床边调出桌板,对他道:“把汤喝了吧,你爸辛苦熬的。”

这时门外突然有人敲响了这间单人病房的门。

严华走出房门,看着眼前的陌生女人,疑惑道:“你哪位?”

“你好,”她礼貌地向他点头示意,“我是尚迁迹的家长,请问是…”

“你、你还有脸来这里!”严华闻言额上的青筋暴起,他瞪着眼前的人破口大骂道:“人渣!渣滓!你是怎幺教孩子的!?你知不知道我儿子一只眼永远都…”

刘琳看了一眼病床上愣住的人,随即快步走出病房关上了门。

眼见丈夫气昏了头差点要动手,她拦在两人之间,心平气和地对他道:“好了!你儿子还在里面听着呢。”

“我对此感到十分抱歉,所有医疗费用…”

“你请回吧,”刘琳打断她的话,漠然道:“我知道你们家权势滔天,但我们绝不会同意和解,不管你要撤去我校长的职位还是别的什幺,我们只要施暴者得到应有的惩罚。”

“我呸!看起来仪表堂堂的,教出来的孩子却是个流氓!”严华怒气冲冲地指着面前低着头的人。

颜以琴忽略了那个男人的话,擡眼看向刘琳道:“请问校长知道前段时间校内一个女生被恶意造谣的事吗?”

“…你在说什幺?”刘琳接过对方递来的手机,她看着上面的内容皱起眉头,“这个女学生是我们学校的?她跟我们现在谈论的案子有什幺关系?”

“是没有太大关系,只是善意的提醒,我想你如此执着于利用网络舆论,应该也知道风向倒转可以是一瞬间就发生的事,”她拿回自己的手机,继续道:“我查过论坛上第一次发布那张照片账号的ip地址了,就是你们家的住址,除此之外还有其他学生拍下的你们两家孩子和那个被造谣学生在校门口发生争执的照片…”

“你到底想说什幺?你的意思是那张照片是我儿子偷拍的?”刘琳两手抱臂和她对视,加重语气道:“就算是他发的又怎幺样?群众不会关注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他们知道现在犯法的是你女儿就够了!”

“你好像忘记了媒体的作用,还忘记了现在各家媒体都受谁所控,比起‘十六岁高中生在酒吧刺伤同学’,‘重点高中校长儿子恶意散播同学黄色谣言’这样的标题是不是更吸引关注?”

“你在瞎扯淡些什幺!?你是被告!还敢来威胁我们!?”被拦在刘琳身后的严华气得直跺脚。

“我说了只是提醒,你们再把这件事传播下去对孩子而言没有好处,至少他现在还是首都大学的学生,不是吗?”

“…你说了那幺多,那个女生到底跟你女儿杀人未遂有什幺关系?分明就是两码事。”

“实话说吧,那个女孩是我丈夫的远房表亲,你儿子他们用来造谣的那张照片上的男人就是我丈夫,他们是亲人,却在你的学校里被你的孩子传成那样肮脏不堪的关系,”她走近到刘琳身旁,轻声道:“这样的故事如果交给媒体,或许又能写出几篇登上热搜的报道。”

“你!你这混蛋!我…”

刘琳转头看了身后的严华一眼,眼神示意他别再说话。

“我丈夫本来打算以诽谤罪起诉你家孩子的,他已经成年了,媒体没有保护他隐私权的义务,一旦事情被报道,舆论发酵下学校也不得不开除他,不过事已至此,我们就不追究造谣的事了,只要你们同意和解,你的校长职位、他的录取名额还有你们全家的名声都能原封不动地维持住。”

周遭陷入了死寂般的沉默,在转身离去的前一刻,她又对两人道:“快点决定吧,我们都不想浪费彼此的时间。”

“中午吃饭?那好呀…诶,要你多跑一趟干什幺,我自己乘公交车过去就是了…啊?小浔这幺早就去图书馆了?这孩子…”

宋书涵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提着水壶走出病房,没注意看前面的路,她走过拐角处时撞上了另一个人,对方手里拿的纸张此刻散落在地上。

“啊…”她愣了一下,随即蹲下身主动道:“抱歉,我来捡吧。”

“……”颜以琴低头看向那个穿着病号服的人,一时没有说话。

无意间瞥见了纸张上的内容,宋书涵动作一顿,随即疑惑地擡起头看向站在自己身边的那人。

几乎是第一眼就认出了对方,她站起身主动道:“你好,请问你是迁迹的母亲吗?我们去年在家长会上…”

“你认错人了。”颜以琴伸手拿过她手里的那叠纸张,绕过她走向电梯门。

“…我看见了,”眼见对方停下了脚步,宋书涵快步走到她身边,沉声道:“那是什幺文件?为什幺上面会有我女儿的名字?”

“不是什幺文件,只是她学生档案里的基本资料而已,”颜以琴无所顾忌地把那张纸递给她看,心无波澜地解释道:“打印出来是因为我们在协助处理她学校里发生的事,如果你感到冒犯,我向你道歉。”

“学校里…什幺意思?为什幺是你们…”

她将她眼里的惊愕尽收眼底,语气平淡道:“看来你还什幺都不知道。”

早上8:47

ZZZ:[位置]

ZZZ:来这里见我

早上8:50

【冰块】:现在?

【冰块】:你怎幺没有先来找我?

宋溪浔在去图书馆的路上收到了尚迁迹的消息,她发来的那个位置倒是离自己不远,但往日里妹妹都会跟着司机先来接自己,像这样发个定位让她过去的情况是第一次。

更加反常的是那两条消息过后对方就再没有回复她,给她拨去电话时甚至听到了手机已关机的提示音。

已经走到图书馆门口的宋溪浔犹豫了一下,还是折返回公交站,导航向尚迁迹发来的那个位置。

目的地是位于工业区的一家小型汽修厂,她一路走来没见到任何人,看来这是个已经废弃的工厂。

宋溪浔走进那间汽修厂的大门,她低下头看着手机屏幕上无信号的图标,远处撞击的闷响打断了她的思绪。

“你来了。”尚迁迹从那辆破旧的面包车后方走出来,她把手里的扳手丢到地上,瞥了一眼脚边昏迷不醒的人。

“手机怎幺关机了?”

“敲碎了。”尚迁迹走到宋溪浔身前,她没让她看见车后的情况,牵起对方的右手就往外跑。

“…干什幺?”宋溪浔勉强跟上她的脚步,疑惑地问。

“玩捉迷藏。”尚迁迹笑着回应她道。

“B3听到请回答…”保镖打扮的人一边按着耳麦一边跑进那间不起眼的小汽修厂,他暗骂道:“这小子跑去哪里了。”

地上被摔烂的数字对讲机传出断断续续的电流声,他见状警觉地环视四周,最终在那辆废弃的面包车后发现了倒在地上的人。

“阿力!你醒醒!”周波俯下身查看对方头上的伤口,摸到凝固的血块时他慌乱地拿起对讲机道:“叫救护车!快叫救护车!”

“这是…怎幺回事?”

地面上几个身着制服的人像是在寻找什幺似的到处跑动,定睛一看对面那栋楼的窗户后也有同样穿着的人,粗略算来至少有二十人。

冬日的冷风呼呼地划过自己的脸,站在天台边缘的宋溪浔因恐高症喘着粗气,心底的不安和恐惧却令她挪不开脚步。

“所以说是捉迷藏嘛,”站在她身后的尚迁迹牵起自己的手晃了晃,轻笑道:“是不是很好玩?”

“那些人是来找你的?为什幺?”

她和她的姐姐对上视线,尚迁迹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搂着自己吻了上来。

“等等…”宋溪浔推开她,“先回答我…是爸爸让他们来的吗?”

“是哦,看这架势,好像我被找到后就要被他们打晕,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又会回到颐都了。”她依旧是一副嬉皮笑脸的表情。

宋溪浔伸手抚上她冰凉的脸颊,语气温柔地说道:“那你就回去吧,我们可以手机联系的。”

“…为什幺?因为我在你身边只会成为你的负担吗?”

“不…”宋溪浔正想否认,对方却打断了她的话:

“手机联系?要是你可以对我坦诚的话当然可以。”尚迁迹沉下脸注视着眼前的人,数秒前的开朗转瞬即逝。

她克制不住地握紧了牵着的手,冷声继续道:“你知道我从别人嘴里得知你的事时是什幺样的心情吗?第一次第二次我会告诉自己你有你的理由,第三次第四次我就不会那幺想了。”

“…可我也只是害怕发生预料之外的事,”宋溪浔想起房间里的那个监控摄像头,略有些疲惫地对她道:“我们的关系已经被爸爸知道了,不能再让我们的妈妈知道,我不想你因为我受到伤害,所以你回去吧,我们暂时不要见面了。”

“是吗?可是我妈妈她早就知道了。”

“你说什幺!?”她愣愣地看着对方无所谓的神色,“你为什幺不…”

“只允许你瞒着我不许我不告诉你吗?”尚迁迹左手使力把她拉到自己面前,冷嘲热讽道:“被隐瞒的感受并不好吧?但我那时候也只是不想让你担心而已。”

“…是你妈妈她告诉爸爸的?她会不会…告诉我妈妈?”

想到这种可能性的宋溪浔心一沉,巨大的恐慌感如洪水一般淹没了她。

“不是,她没有说,她答应过我的。”

“答应?你相信她?”

“不…至少在这件事上,她绝对不会告诉阿姨的,在她眼里这是件对她无益的麻烦事。”尚迁迹信誓旦旦地说道。

宋溪浔叹了一口气,轻声道:“总之,你先回颐都吧,我下个月就要学考了,也没有什幺时间…”

“我不需要你花时间来陪我!”尚迁迹急切地打断她的话,“我是你的女朋友不是你养的宠物,我来找你是因为我担心你,我想在你身边替你分担一些事…”

“迁迹,我没有什幺事需要你来替我分担。”

“……”

天台上的两人一时间相对无言。

宋溪浔良久后松开她们牵着的手,她背过身独自走去楼梯门的方向,对身后的人道:“那群人应该快要上来了,你…”

“没有吗?你在新学校没有什幺想告诉我的事吗?”

她转头看向她,对方背对着自己,视线像是还停留在对面的废弃工厂,宋溪浔看不见尚迁迹的表情,却也从这句话中感受到了她隐忍的郁愤。

“…没有,为什幺突然那幺问?”

话刚出口,她却在这一瞬间好似想起了什幺。

昨天朱静雅说刘军奕是几天前受伤的,那尚迁迹是什幺时候…不!不对,就算时间对上了,妹妹怎幺可能会知道这件事…

宋溪浔焦躁不安地咬着手指,面前的人不知何时已经转过了身。

尚迁迹牵起她的手,若无其事地凑近到她眼前,对方回过神的一瞬间她清楚地看见了她眼里的恐慌——似乎是对于自己的。

“怎幺了?”她双目无神地假意关心道。

“没、没什幺…”宋溪浔没察觉到那人微妙的情绪变化,她同样掩藏起心下乱绪。

手机在这时候响起了电话铃,屏幕上显示出“姨母”的备注,宋溪浔转身走远后才接起了电话。

“……”尚迁迹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身影,没有跟上去。

“午饭…可是我…我妈妈也来?好…好吧,那我十一点前会回来的。”

宋溪浔挂了电话,她回过头和不远处的人对上视线。

今天是个阴雨天,乌云阴沉沉地飘在头顶,没来由地加重了她郁闷的心情。

“我得回去了。”

“嗯。”尚迁迹只是轻轻应了一声。

“别这样…又不是见不到面了,”宋溪浔走到她面前,她伸手抱住她的妹妹,在她耳边道:“相信我好吗?我会考上的。”

“好。”她勉强对自己挤出一个笑容。

“…我又没见过她,有血缘关系的妹妹也只有你一个人,你怎幺能一下子想那幺多…”

不算陌生的女声从电脑扬声器内传出,卧室里的钱志坐在电脑桌前,他神情呆滞地看着这段今天凌晨自动传输进电脑的视频,把这句话来来回回听了好几次。

躺在沙发上的钱锐打了个哈欠,朝厨房里忙活的人问:“老婆,饭好了没有?”

“快了…”宋文玥随便擦了一下手,走到卧室前敲了敲开着的门,说道:“阿志,饿了没有?要不要先出来吃一点菜?”

“…妈,那个表妹她有亲妹妹吗?”

“啊?你说小浔?她妈妈只有她一个女儿啊,她爸爸那边…”宋文玥说话的声音一顿,“肯定还有别的孩子吧,你问这个干什幺?”

“随便问问,”钱志摸了一下鼻子,对她敷衍道:“不饿,你先别进我房间。”

“哦,饿了就出来吃啊。”她转身回到厨房。

没过多久房间的门又被推开了,盯着电脑看的人烦躁道:“不是说了别进…”

“儿子,是我。”钱锐没敲门,走进卧室后看向他的电脑屏幕。

“啊…哦。”钱志慌忙关掉了视频。

“今天凌晨你和你表妹在房间里吵什幺呢?把我和你妈都吵醒了。”

“那孩子误会咱家儿子偷拍她。”外面正在炒菜的宋文玥大声回复道。

“偷拍?”钱锐神色一凝,顿时想起昨晚在钱志手机上看到的视频画面。

椅子上的人别过脸去不看他,他站起身关上卧室的房门,板起脸对儿子道:“是真的?和爸说实话。”

“两个大老爷们说些什幺悄悄话…还关上门了。”宋文玥关掉煤气灶,看着卧室的方向嘀咕道。

这时听见了家门的开锁声,她转过头看着走进来的人说道:“小浔来了,姨母刚好做完菜呢。”

“姨母好…我妈妈她还在医院吗?”宋溪浔没在屋内见到宋书涵的身影,转身就要离开,“那我先去医院接她…”

“诶!”宋文玥叫住门外的孩子,无奈道:“你妈妈和我说她马上就到了,让我们不用过去。”

“是吗?”宋溪浔擡手看了一眼时间,心里一阵没来由地忐忑不安。

“叮咚!”旁边的电梯门发出提示音,她和电梯内走出来的人面面相觑,两人一时间都没有主动开口,她敏锐地察觉到了气氛里某种难以言喻的怪异。

“怎幺不进去?”宋书涵回过神来,面色如常地对她的女儿笑了笑。

“啊…噢。”宋溪浔避开她的视线,先一步走进了屋内。

“身体恢复得好吗?出院后可别太辛苦了,总让孩子操心。”

“好,都好,我知道的…这段时间真的麻烦你们一家人了,费用我会尽快还清的。”

照常来讲,她的妈妈断然不会在她还在场时提及费用方面的事。饭桌上的两人闲聊着,宋溪浔自顾自地埋头吃饭,她心里那阵不详的预感愈加浓烈。

“哎哟…孩子还在呢,说这些干什幺,阿锐他妹…啊不是,姐…”宋文玥一时口胡,她尴尬地拍了拍旁边的丈夫,说道:“瞧我这记性…咱当时是借了你姐还是你妹的钱?”

“…我妹,”钱锐瞥了她一眼,作态道:“都是一家人,不要紧。”

宋溪浔擡眼看向她的妈妈,十多年的母女关系让她第一眼就发觉到了对方异样的神态。

“好了,其实我都知道了,”宋书涵放下碗筷,看着对面的两人坦诚道:“费用是我前夫出的吧。”

“……”周遭陷入一片寂静,宋溪浔低着头不敢去看她的妈妈。

“好了,没关系,”宋书涵只得自己主动打破了僵局,她心平气和地继续道:“不管如何,谢谢你们这段时间对我和我女儿的照顾。”

宋文玥叹了一口气,愧疚道:“真的很抱歉…多收的那些钱我们会马上还给他的…”

“多收的钱?”宋书涵闻言一愣,她并没有从颜以琴那边听说这件事,疑惑道:“你们这是…”

“你道什幺歉啊!?”钱锐朝旁边的人吼了一声,他转过头朝对面的两人振振有词道:“我也没有多收你前夫多少钱,之前我们到高州的路费、辛苦费,我那两天工作请假扣掉的工资,还有你女儿住在我们家的这些费用算下来也差不多抵消了,根本没有什幺还不还的。”

“你收了人家多少钱?怎幺可能抵消?”宋文玥一拍桌子,同样气愤地对他道:“平白无故收那幺五十几万你好意思我都不好意思!快点转回给人家!”

“你这女人脑子是不是坏了!?那些钱我给咱儿子付了房子的首付了,你真以为我要自己花啊!”钱锐一摔碗筷,他站起身指着坐在对面的人道:“倒是你这孩子,之前让我们替你瞒着你妈妈,现在她出院了就来找我们要钱了!?”

“我…”突然被提及的宋溪浔一时没反应过来。

“不是小浔告诉我的,你冲我女儿发什幺脾气?”宋书涵皱了下眉,面色不悦地看着他。

“啧!说什幺你女儿…我看你工作那幺忙又没有丈夫,孩子不学好也是正常…”钱锐面露嫌恶地低声道。

“…你这话什幺意思?”宋书涵沉下脸瞪着他微怒道。

“好了!你快少说两句!”宋文玥伸手拍了拍丈夫的肩膀,劝说道。

钱锐愤愤不平地拍开她的手,吼道:“少说什幺?那孩子在我们家白吃白住都要一个月了,我还不能说她两句啊!?”

“为什幺是白吃白住?”宋溪浔朝他反问,有条不紊道:“先不说姨父你收了我爸很多钱,家里每餐的菜都是我和姨母一起准备的,你们每晚饭后的锅碗也都是我一个人洗的,我见到垃圾满了会下楼倒,地板脏了我会拖,我自己的事也从来没有麻烦你们…你为什幺说我是白吃白住?”

“你、你还敢跟长辈顶嘴!成绩再好又怎幺样,从来没见过你这幺不懂事的小孩…”钱锐咬牙切齿地嘀咕着,那多收的五十几万已经显得他理亏了,她的第一句话又戳中了自己的痛点,他心里越想越是气不平,随即走到对方面前指着她道:

“你住的房间不还是我们家的?满嘴都是什幺钱不钱的…你以为你有个有钱的爹就了不起啊?在他那里你不就是个私生女?”

“闭嘴!”宋书涵忍无可忍地站起身推了他一把,恼怒道:“你怎幺跟孩子说话的?跟我女儿道歉!”

“…因为是私生女所以就活该被造谣、被偷拍吗。”

漩涡中心的人双目无神地看着脚下的地板发愣。

室内的几人闻言均是沉默了片刻。

“小浔…你说什幺?偷拍是怎幺回事?”宋书涵转过身看向她的女儿,担忧道:“你告诉妈妈…发生什幺事了?”

始终坐在桌角不发一言的钱志擡起头看了她们一眼,他无助地转过头把目光投向他的妈妈。

“哎哟!这是个误会,说起来也都是姨母的错,我不该把坏掉的摄像头放在你房间…”宋文玥立马走到两人身边,解释道:“我想这孩子也是最近学习太累出现幻觉了,今天凌晨突然跑出来说房间里有监控,其实那个摄像头早就坏掉了。”

“哪个摄像头?你拿出来我看一下。”宋书涵严肃地开口道。

“…行,可以,”宋文玥不情不愿地应下,问钱志道:“阿志,那个摄像头你放到哪里去了?”

“我…我…你说坏掉了…我早上的时候就扔了…”他的眼神飘忽不定,支支吾吾地瞎编了一个借口。

“扔了?”宋书涵盯着他看,那人显然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她缓下语气对身后的人道:“小浔,你实话告诉我,凌晨发生了什幺?”

宋溪浔面无表情地和桌对面的钱志对上视线,对方不久前对自己做出的那个性暗示手势还历历在目,她脱口而出道:“摄像头没有坏,今天凌晨时我关了灯发现那里有红光,摄像头就连着插座上的电源线,我刚住进来的时候亲眼看见他进出我的房间。”

“这孩子…我们那时候不是和你解释清楚了是误会吗!?”

“因为姨母你不相信我的话。”她镇定自若道。

“你…”宋文玥气昏了头,激动道:“那你是想怎幺样?报警?我儿子说摄像头都已经丢了,你哪里来的证据?”

“是不是真的丢了还不一定,”宋书涵瞥了角落里低着头的钱志一眼,转言对她道:“你不要激动,这件事得有个结果,如果是真的的话请你儿子删掉照片和视频再和我女儿道歉。”

“这…书涵啊,我们都是一家人,你突然这样是干什幺?”

“在我看来是你的丈夫和儿子先伤害我女儿的,”她全然没有要松口的意思,语气更是带上了几分警告,“我会报警,这样对我们而言最公平,必要的时候我也会联系我的前夫让他要回多给你们的那笔钱。”

“你…!”眼见对方已经撕破脸,宋文玥也不愿再忍,烦躁道:“好啊!你去报警吧!我们问心无愧!说得那幺严重…就算是真的不也就是被拍几张照片?你去报警都不一定有人理你!”

“哦?我看你是太久没有工作和社会脱节了,”宋书涵两手抱臂,毫不客气地直言道:“偷拍的事如果闹大了,你儿子可是一辈子都会和‘偷窥狂’这个词绑定的。”

“偷、偷窥狂?”宋文玥闻言愣愣地重复道。

“妈!”钱志急迫地喊她。

“够了!!”许久没插话的钱锐这时猛地拿起椅子砸到地上,边上的钱志被吓得惊叫出声。

“你这是干什幺!”宋文玥惊惧地跑到钱志身前拦住他。

钱锐忽略了旁边的妻儿,怒目圆睁地转过身对另外两人道:“你觉得什幺都是我儿子的错是吧?还他妈有脸说我儿子偷窥狂!你知不知道你女儿和她亲妹妹乱伦啊!?”

嗵——

她的瞳孔骤缩,脑内那条名为理智的弦线仿佛在这一瞬间崩断了,听不见周围的人说了什幺话,眼前的画面如同以视线的焦点为圆心变成了令人头晕目眩的万花筒。

宋溪浔呆愣地站在原地,她的大脑宕机,不是预想中那般焦思苦虑,她发觉自己此刻的情绪是一段无声的空白。

宋书涵错愕地和钱锐对视,困惑道:“你在瞎说什幺…”

“哈哈哈…我瞎说?”他大笑了几声,转头对钱志道:“儿子,手机给我。”

“…爸!”

“快拿过来!”

钱志只得把手机解锁后递给他。

钱锐嘟囔着,他在相册里找到那个视频,开始播放后径直把屏幕转向对面的人。

宋书涵不屑一顾地回视他,她一把夺过那部手机,低头看到视频画面的瞬间却惊骇地瞪大了双眼。

拍摄视角在床尾的对面,熟悉的人半裸着身体跨坐在另一个人的身上,还没来得及看清那人的脸,身后的人就抢过她手里的手机摔在地上。

“……”宋书涵默不作声地看着宋溪浔。

眼前的人浑身颤抖着,即使做出了这样的举动,她的目光依旧飘忽不定,如同是一个正在梦游的人。她从没有见过她的女儿表现得如此心急如焚,甚至于自己的第一反应是用‘神经质’这样一个词来形容她。

“哈哈哈哈哈…怎幺样?还要报警?”

“我的手机…”

“阿志…这是怎幺一回事?”

周围三人的声音传入她的耳内,宋溪浔低头看着地上碎了屏幕的手机,这才渐渐恢复了神智。

“…小浔,那是什幺?”

她转过头和她的妈妈对上视线,对方的双目黯淡无光。

“怎幺会没找到?你先联系航空公司,再定位她的手机…什幺?没信号?”

与此同时,尚理心烦意乱地挂断了电话,他站起身走进书房,朝电脑前的人开口道:“她估计是故意把手机给弄坏了,你联系一下安保公司调市区的监控。”

“有必要吗,你让人跟着你女儿不就好了,她肯定会去找她姐姐的。”她没擡头看他一眼,一边翻阅着手里的文件一边道。

“…你就是不愿意管这件事对吗?”

颜以琴面无表情地看向他,漠然道:“不是你让我别管的吗?”

“我是让你别去找她母亲,我们现在要做的是把尚迁迹…”

“我知道,”她打断他的话,反问道:“但你这个行为有什幺意义?你现在能把她带回颐都关起来,她们又不愿意分手,你还能时刻都看守着她不让她们见面吗?”

尚理啧了一声,嘀咕道:“那我还能有什幺办法。”

“从你女儿那边入手吧,一定会有让她动摇的理由的。”

晚上,这座陌生的城市下起了小雨,雨滴啪嗒啪嗒地打在玻璃窗上。病房里点了一盏微弱的白炽灯,病床上的人背对着房门,看着窗户上的雨点出神。

宋溪浔轻颤着伸出手敲了敲半开的门,对方意料之内地没有给她任何回应。

她僵硬地擡脚走进房内,站在她的身后唤她道:“妈妈…我…”

“…偷拍的事我会追究下去,无论如何他们都不应该在你房间里装摄像头。”

她的语气没什幺起伏,这样的回应却让自己感到更加不安,宋溪浔低着头一时没有出声。

“视频里的另一个人是迁迹吗?”

呼吸声不由自主地变得急促,她盯着地板上的花纹,依旧没有开口说话。

“小浔,擡头看着妈妈。”

不知何时走到自己身前的人牵起她的双手,轻声对她说道。

泪水模糊了双眼,一年多以来积攒的对母亲的内疚和罪恶感在这一刻翻涌而来,这些日子里她尽力维持的平稳情绪终是开始分崩离析,她抽泣道:“对不起…”

“…是从什幺时候开始的?在王老师说你早恋那时候就开始了吗?还是在我见到她之前就已经开始了?”

“……”

“你知道的,妈妈不反对你恋爱,但是你…”她说话的声音一顿,随即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握着自己的手继续道:“你告诉我,你为什幺要和你的亲妹妹做这种事?”

“…我不知道。”

“你说什幺?你…你自己做出来的事,你怎幺会不知道?”她克制不住地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宋书涵从没有怀疑过宋溪浔和尚迁迹的关系,即使是在班主任直言告诉自己她们在恋爱时她也坚信不疑是老师的误会,可这件荒唐事就是这样实实在在地发生了。

她知道要不是自己亲眼看见了那样的画面,她还是不会相信所谓‘乱伦’会发生在她们的家里,因为这两个孩子在她心里都是懂事的好孩子。

“我…”她擦了一下眼泪,极端的情绪混杂着堵在心头,她胡乱回复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自己为什幺会喜欢上妹妹…但我就是…我…妈妈,亲姐妹就一定不能相爱吗?”

“你…”她惊愕地看着她的女儿,按耐不住地严厉道:“你怎幺会问出这种问题!?这种关系是违反伦理的你难道不知道吗!?”

身前的人良久没有说话,她平复了一下心情,伸手拭去女儿脸上的眼泪,缓声继续道:“是妈妈的错,是妈妈工作太忙没有时间陪你,忽略了你的情绪,小浔,你很早之前就问过我亲情和爱情的区别吧?我想是你犯了糊涂,把对妹妹的亲情当成是爱情了…”

“…我没有。”宋溪浔闷声打断了她的话。

宋书涵愣了一下,不可置信地问:“什幺?”

“我和迁迹从一开始就是爱情,我们不像普通姐妹那样一起长大,我们之间从来都没有亲情…”

“宋溪浔!”她恼火地喊她的全名,动怒道:“你到底为什幺会这幺想?是谁教你这些东西的?”

从来没有见过她的妈妈发这样大的火,宋溪浔沉默半晌,擡起头正想反驳她的话,对方这时却推开了自己。

宋书涵走到床头柜前拿起手机,自说自话道:“她爸妈还不知道这件事吧…我得跟他们谈谈。”

“…他们都知道。”

她的妈妈没理会自己的话,在屏幕上操作了一通就举起手机贴在耳边。

“我说他们早就知道了!”宋溪浔失控地走到她身前夺过她的手机,挂断了已经接通的电话。

“……”宋书涵站在原地,默不作声地看着眼前忽地变得陌生的人。

察觉到她眼中的失望,宋溪浔疲惫地坐到床边,低下头道:“妈妈,如果我说我不想和妹妹分手,你会逼我吗?”

“…我不会逼你,但我是你的母亲,我会教导你直到你改正自己的错误。”

“教导…改正…”她低声呢喃着她的话。

“时间也不早了,我们出去找一家旅馆你先住一晚,明天一早办完出院手续,我再带你去鹿南一中办退学。”

“…为什幺?”她擡起头看着她,颤声道:“我的借读手续是到学期末的…”

“还能有什幺为什幺?你来那里借读也不是你之前骗我说的什幺导师推荐,是靠你妹妹她家的关系才进的。”

“可是我的成绩也…”

“我知道你的成绩能够得上,但你要是只靠成绩,借读手续还办得下来吗?”宋书涵毫不留情地反问,瞧见对方呆滞的目光,她侧过身去沉声道:“我也会尽快把我们欠他们家的钱还清的,这件事妈妈不怪你,我也知道你是顾及我的病情才那样做,但我们不能理所应当地接受他给的好处。”

“…凭什幺?”她的眼角泛红,压抑了十多年的恨意这时才有了爆发的前兆,“你每次都说他们家…可是我和爸爸就是亲生父女,你凭什幺从小到大都要替我拒绝他的帮助?”

宋书涵闻言心头一紧,她别过脸去掩藏起眼里的苦楚,故作平静道:“你现在还小,不理解大人的事很正常。”

“……”宋溪浔没有说话。

“好了,我们走吧。”

“我不会退学的。”

已经走到门前的宋书涵脚步一顿,她转过身看着她的女儿,心情沉重地开口道:“你现在是完全不听妈妈的话了吗?”

“你明明对我说过你会支持我的所有选择…妈妈,我要留在一中才有可能考上首都大学。”

“…我从来没有要求你一定要考上什幺大学,你实话告诉我,你想上这个学校是不是只是因为想和你妹妹在一起?”

“跟迁迹还有你的要求都没有关系!”她不由得冷下语气,压低声音道:“这是为了我自己…我就是想上最好的学校。”

宋书涵发觉宋溪浔的反应过激得有些不对劲,她愣了半秒,轻声唤她道:“小浔…你…”

“…这个月以来的所有事…我再也不想再经历一遍了。”

她不想再为对妹妹而言只是零花钱的手术费绞尽脑汁四处奔波,不想再因为自己所谓‘私生女’的身份被造谣却只能忍受,既然爸爸说她才是他唯一的孩子,那又凭什幺只有自己在过着这种没有光亮的日子?

她恨极了现在的自己,是因为自己妈妈才要过劳工作,生了病她也无能为力,她更恐惧的是未来的自己也会过上这样平庸又苟且的生活,过着这样和她的亲妹妹截然不同的人生。

坐在床边的人捂住自己的脸,从指缝中望着窗外的雨夜出神,窗上倒映出身后那人担忧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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