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都没提起那晚的事情。

彼此沉默的心照不宣。

但你开始有意无意的避开小马。

让自己忙起来,总是很容易的,多亏你是个哑巴,连回绝的话语都不必多言。

原因大概是因为你害怕他,那晚飞舞的淡金色浮光里,青年那张清秀的面孔,立体的鼻翼在脸颊一侧投下阴影,他明明在笑,眼睛却在哭。

这让你想起很多并不美好的回忆。

其实你并非生来就是哑巴,高中时,你甚至有一副很清脆动听的嗓音。

可这幅嗓音也毁了你。

一个靠着助学补助维持生活的孤女,班会的联欢表演上,盛情难却之下,上去清唱了一首茉莉花。

歌声清越悠扬,带来的除了掌声,还引来阴私见不得光的觊觎。

也许是记忆太过痛苦,出于人体自保的本能,许多细节都被淡忘,模糊中有着寒彻骨髓的飓风,满手青紫腐烂的冻疮,以及冰凉的刀具滑过肌肤时,战栗的本能。

求爱被拒恼羞成怒的校外痞子,竟从实验室偷来了腐蚀性的液体,他揪着你的头发狠厉下拽,头皮疼到失去知觉,迫使你昂起头来。

风雪呼啸的巷内,转角的路灯发出很刺目的光,刺的你眼眶流出生理性的液体。

“你不就是有一副好嗓子吗?贱人,我看你没了还傲什幺。”

冰凉粗糙的手指掰开你的嘴,他还青涩的脸如同狰狞的恶鬼,狞笑着将腐蚀性液体灌入你的喉舌。

你生命中最后一次发出的声音,是痛到极致的哀嚎。

……

“妹子多打点肉啊。”矮胖男人憨笑着递过铝制饭盒,将你从记忆里唤醒。

今天的伙食挺丰盛,甚至有一道羊肉炒茄子。每人六块羊肉,你分的很仔细,用颠勺将肉整齐码在米饭上,扣紧饭盒,再递还给对方。

你闷头干活,直到一双熟悉的手掌递来饭盒。

他没有说话,你们俩沉默的像推拿店有两个哑巴。

一样的流程,挑菜,分饭,扣盒。

小马低低谢了一声,转身的脚步走的缓慢,隐隐期待点什幺,可什幺也没发生。

他有些丧气的摸索回餐桌边坐下,心中想着,也许是自己会错了意。

味同嚼蜡的挑了一筷子米饭往嘴里送,都红端着饭盒坐到一边,她对小马的一切总是观察的很细致,有些惊讶的道:“小马,你的羊肉可真多,足足12块呢。”

无心之言,落到旁人耳朵里却生了旁的意味,坐在不远处的矮胖盲人师傅立马摔了筷子,木筷砸在桌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整个屋子都静了下来。

“新来的你什幺意思?!又偷着分肉不均是吧?上一个阿姨你知道为什幺滚蛋吗?就因为她给我们盲人和健全人的菜份量不一样!”

“都看不起我们是吧?!当瞎子好欺负是吧!残疾人怎幺了?残疾人就不是人了?”矮胖男人挥着盲杖,口水横飞,他气的面目狰狞,可眼窝凹陷处流下浑浊的两行泪水。

像绷紧的绳子,在最后一根稻草的重压下终于断成两截。

眼见着事态越来越严重,都红忙站起来打圆场,“跟一个小姑娘计较什幺,可能就是一时不小心记错数量了,老刘我知道你心里委屈,上午那客人给你气受了,这样吧,我的羊肉都给你成吗?”

“我在乎的是那几块肉吗?”老刘用袖口蹭掉泪水,梗着脖子粗声道:“一个哑巴,要不是小马保证,我们店里怎幺可能要她,现在还手脚不干净,必须辞掉!”

“欸,老刘,你看看,一点小事……”都红还想劝。

小马站起身来,还是笑眯眯的模样,“老刘,人是我介绍来的,她有问题,我肯定要负责。要不这样,我替她给你赔罪成不?”

他不等老刘回答,“啪”的一声脆响,白皙的面皮上就多了一个鲜红的五指印,用的力气极大,掌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了起来。

老刘呆住。

他本性是个懦弱老实的人,实在是上午被羞辱的狠了,因为几块肉一时昏了头,舌头打了结似的说不出话。

小马见他不吭声,以为老刘还不依不饶,擡手又要给自己几巴掌。

一只细瘦的手制住他。

你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也没压下心中燃烧的那团火,将小马的手指一根根掰开,和你的十指紧扣。

另一手将手里的东西重重砸在地上,叮叮当当几声,铁皮盒子盖子翻开,滚出一盒光秃秃的米饭。

都红怔愣两秒,很快意识到什幺,有些不确定的向你问:“你是把自己的那份肉都分给小马了是吗?所以小马的肉才比别人多……”

一场无妄之灾。

姗姗来迟的沙复明听完始末也生出几分火气,劈头盖脸的将刘师傅骂了一顿,“你说你,几十岁的人了,不把事情搞清楚就摔盘子摔筷子的,哪有一点成气的样……”

刘师傅像霜打的茄子一样低头不敢吱声。

沙复明话里话外也在敲打你和小马。他又嘱托了几句,就不耐烦的摆摆手,让大家都散了。

他看起来处事公允,两方都没讨得好,可小马挨的巴掌算怎幺回事。

你往前两步挡住沙复明,在他诧异的表情中,扬手重重扇了老刘一巴掌。

沙复明的脸色不太好看,老刘捂着脸不敢说什幺,其余人都震惊的看着这一幕,平日里不声不响的哑姑娘,竟然也有发疯的时候。

“行了行了,这下都扯平了,都赶快去工作。”沙复明压下不快,催促着众人离开。

你错开身子,让沙复明过去。

一场闹剧这才算收尾。

你还牵着小马,步伐刻意迈的很大,他被你带着走的踉跄,也没出声让你慢点,右脸红肿不堪,人笑的却像个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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