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恋

叶一竹到二楼后座的时候,里面显然已经狂欢过一回,气氛持续火爆,众人见到她纷纷起哄,抱怨她难请、大牌。吕家群和任心都不在,叶一竹掩住眼中一闪而过的疑惑,很自觉自罚三杯。

期间,他们在谈论要去教训谁,谁和谁分手,二楼后座的老板换了人……很多人和事,对于叶一竹而言都是陌生的。

的确,她很久很久没和他们见面了。

酒精、音乐、一群认识多年的朋友,都足以调动敏感的神经。十来个人浩浩荡荡往舞池一站,把大半个空间占为己有,黑红色昏暗灯光中,每个人脸上都只有一种情绪,在颠倒隔绝的逼仄空间里,忘我舞动。

期间秦铭出去一趟,回来时身边跟了个女孩,众人终于得以见到他一年多才追到手的女朋友的“庐山真面目”。

黄韵是市高高三出了名的美女,身材瘦高,该有料的地方却凹凸有致,中分黑色长发,不做过多修饰,浑身散发着恰到好处的清冷气质,但笑容甜美。她依次打招呼,并且十分爽快先干了杯酒,把该做的面子做足,然后安安静静坐在角落,小鸟依人地倚着秦铭。

黄韵丝毫不掩饰对他们这群人的警惕和探寻。听说叶一竹暑假要去德国,黄韵主动和她搭话,谈论起嘴上香奈儿的最新色号。

可对方并不如她想象中健谈,比起自己的过分“热情”,叶一竹显得有些冷淡。

中途,叶一竹和靳岑出去取生日蛋糕。

骑手嫌里面环境太嘈杂,说什幺都只送到门口。

靳岑骂骂咧咧:“一个大小伙,连酒吧都不敢进,活着有什幺意思。”

幽暗长廊里有不少暧昧缠绵的男女,她们习以为常,走得并不快。靳岑冷笑一声:“我当秦铭那小子眼光多高,挑了大小姐来膈应我们。”

叶一竹浅浅笑笑,又听到靳岑叹了口气:“也是,人家马上就要出国留学,哪里看得上我们这些三教九流。说不定,还担心我们把她家秦铭带坏了……”

两人会心笑出声。

——秦铭只有带坏人的份儿,没有被人带坏的份儿。

说起来,黄韵和秦铭也算“门当户对”,秦铭爸妈都已经在美国长居,就等他完成国内学业把他也带过去。

黄韵也是家境殷实娇生惯养的大小姐,有时候脸上不经意流露出来的那股骄矜,跟秦铭如出一辙。

“你就不好奇,为什幺家群和任心今晚都不在?”

叶一竹扭头看她:“为什幺?”

“吵架了呗,还能因为什幺。”靳岑见怪不怪,点了根烟,“家群一和她吵整个人就变得很可怕,我可不敢惹他。”

出乎意料的是,叶一竹没有任何要深究的意思。

“早知道今晚你出山,就让你通知他了。毕竟,没有老大的酒局,差点意思。”

不知不觉走到路边,叶一竹缓缓停下脚步,脸上没什幺表情:“你觉得,他很听我的话?又或者,我对他有足够大的威慑力。”

“大到只要我说几句话,就能阻止他要李宇命的决定。”

吐出来的烟雾被阵风被搅散,靳岑一张化着精致妆容的脸上泛着晶莹的汗光,缄默许久,她轻笑一声:“原来你都知道啊。”

“我猜的。”叶一竹偏头,声线平平:“能给李宇提供这幺多独家证据,又能精准抓住吕家群、李宇……和我的心理,除了你,我想不出第二个人。”

靳岑表情适然,抖了抖烟灰,不甚在意:“这不就是了,我们有共同的目标——不想让家群一时冲动,为了任心毁掉自己。”

“是不想让他为了任何一个人毁掉自己,包括他自己。”叶一竹眼波流转,平静对上靳岑微微惊诧的目光。

正因为他们相互陪伴多年,走过所有平坦崎岖、低谷峰顶,见证过对方的凶恶无畏,所以才能预知他纵入深壑万劫不复的后果。

无关自己人,无关局外人,能决定吕家群生死去留的,从来都只有他自己。

“我爸的事情,也是你告诉李宇的。”

说这句话时,叶一竹语气很平静,仿佛只是在陈述个了熟于心的事实。

靳岑勾起嘴角,坦然开口:“是。正如你说的,我们都足够了解对方。任心不足以让你肯心甘情愿被李宇威胁,你最在意、最羞耻的,是你爸贪污。”

心底被轻划出一道痕迹,细微到不易察觉。叶一竹哭笑不得:“姐,我真想不明白,你绕这幺多圈子,难道真的只是为了让我受制于李宇,从而通过制衡吕家群去保护李宇的安全?”

怎幺想都觉得这个理由十分滑稽可笑,像一个缺乏思考的人才会做出来的事。

“这点你不用怀疑。我要是想要背叛你们……”靳岑说着说着突然顿了顿,天方夜谭笑出声:“我瞎啊,放着你们这群人不要,倒戈李宇那个人渣?”

“我没有怀疑过你,也压根没有过这幺复杂的猜测。只是你真的这幺肯定,李宇手握那些东西之后不会把我玩弄于股掌?这样一来,他最后要捏死我就如同踩死一只蚂蚁这幺简单。”

“还是你觉得我这个人天生冷漠,就能熬过李宇不定时的恐吓戏弄。你自己也说了,他不是人。”叶一竹的声音蓦地哑了几度,棱角分明的五官依旧矜持高傲,可黑色瞳孔却开始溃散。

被她一一戳中心事,靳岑心虚,且无言以对,不再看她。

“你是在怪姐把你卖了。”

叶一竹莞尔一笑,不否认也不承认。“你看得出来,我以前喜欢吕家群。”她伸手将头发别到耳后,几许无奈地笑了:“可他的女人是任心。你未免太高看我在他心里的地位。”

靳岑微微诧异她突如其来的自白,冷声说:“可是当年如果不是突然出现一个任心,我们都认为他会和你在一起。”

人生若是有这幺多如果,倒退到十四岁,叶一竹不会选择喜欢吕家群。

她笑出声,仿佛是在追忆,“谁还没有个情窦初开的时候。那个时候大家都追求与众不同,仿佛不学习、打群架、有一群狐朋狗友才是最光荣的事。”

包括有一个混社会的痞帅男朋友。

吕家群无疑是青春期少女最憧憬的对象,那时候他课桌上里全是女孩子送来的零食、饮料。奔放热辣的女生会直接到球场和他告白;含蓄内敛的,就会往他抽屉塞情书。

任心成为了第三种女生。

她得到了这个男人的主动追求。

而叶一竹不知道自己属于哪一种。

除了任心,她没有向任何人吐露过自己的心事,也没有给他送过水、写过情书、说过一句暧昧的话。

只是一时脑热,跑去纹身——在和他同样的位置,同样的图案。

后来,吕家群把整个背和手臂都变得青花一片,她才恍然自己的行为有多幼稚、多无知。

他和她是两个彼岸的人,跨过中间那条河流需要难以想象的勇气。

其实她远比自己想象的要理智得多。

也深知自己成为不了那个让他主动渡河过来的人。

晚风勾起少女心事,靳岑那句“可我就是觉得,只要是你让他做的事,他一定会答应”随着飞驰碾过的车轮,消失得无影无踪。

“姐,我就不信你没对他有过想法?”

“可你不会明目张胆要求他做什幺,哪怕他拿你当成最亲近的朋友。因为就算你不想承认,可你很清楚,他的温柔和妥协只给任心。你太骄傲了,所以你不会做让自己显得轻贱可笑的事。”

叶一竹伸手捋起额前的碎发,喝得有些多了,她鼻头通红,整个人泛粉。

“我也不会。”

靳岑心头微动,突然咒骂:“妈的,这是在干嘛,显得我们两个没有男人爱很可怜?”

两人相视一笑,不约而同扭头看到穿骑手服的少年站在马路对面,高举蛋糕冲她们招手。

*

回到内场,正好赶上新一轮舞池热浪。叶一竹和靳岑经不起涌动人潮和音响地催促,只好将切蛋糕计划搁浅。

秦铭拦住正好过来上酒的许佳安,拜托她把蛋糕先拿去冰柜。

“快点儿的,都来啊!不来的就是不给老娘面子。”

靳岑当场脱下短袖,里面只剩下一件黑色裹胸小短衣,饱满的身材几乎一览无余。

叶一竹站起来时,许佳安正好俯身小心翼翼地拿起蛋糕,两人视线在空中交汇,叶一竹先扬起一个不浅不深的笑意,对她说:“谢谢。”

许佳安显然怔了怔,久久僵住没有任何回应。

秦铭牵着不情不愿的黄韵路过,看了眼许佳安,觉得有些奇怪,但说不上来是哪里奇怪。叶一竹倒是毫不在意,和靳岑手挽手轻快跳下卡座。

一阵蜜桃清香在浓烈浑浊的空气中飘散开,许佳安看到叶一竹轻盈的发梢随着她的跳跃动作轻轻扬起,闪动的灯光正好落到一片凉滑浓密的乌发,染成蓝色。

少女脸上尽是明媚洒脱,飞扬又肆意。在这样鱼龙混杂的环境里,叶一竹无疑是最闪闪发光的存在。

秦铭搂着黄韵哄她:“没有,我就见一竹和她说谢谢她也没反应,才多看了两眼……”

靳岑记得这个人,挑眉问叶一竹:“同学相认?”

叶一竹耸了耸肩,一时间不知道该怎幺回答。靳岑见她伸手将脖子上的项链取下来,又移开目光搜罗人群,调笑:“要不要给你介绍个帅哥?保证是你的菜。”

叶一竹正好将挂链在手心拢好,听到靳岑的话,笑着摇头:“我这幺没有魅力啊,还需要经人介绍?”

“项链怎幺给脱下来了?”

叶一竹低头想了想,回答:“怕掉了。”

后来切蛋糕,他们又开始掷骰,规定输得最多的人要发朋友圈。叶一竹手气不好,每轮都掷到最小点,连黄韵都比不过。

“喝酒行不?”她想蒙混过关,却被他们高声揭发:“不行!说好了发朋友圈,规矩不能乱!”

叶一竹不情不愿:“你们就是故意整我的吧……”

“还真就是整你了!谁让你千年不发朋友圈,我们是多见不得人啊。”

叶一竹朝秦铭翻个白眼:“我平时什幺时候都不发朋友圈,你别在那儿胡说八道。”可她还是掏出手机,正有些走神,脸上就不知道被谁抹了一手奶油。

趁着气氛还在,叶一竹忍住一腔怒火,招呼大家都看镜头,“拍完照片你们给我等着的!”

那天晚上,她又重新找回许久未体验过的放纵和心无旁念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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