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色的指节修长好看,微微弯起,莹润的指尖轻碰再分,如同拨动着看不见的琴弦,又好像只是随意捻了几回粉润的指腹,便是从指根绵延至腕部的手纹都是好看至极的……阖目站在青华池边的年轻仙尊睁开双眸,面上神色微动,一时讶然,一时了然,最终重新归于平静。
垂下的手半隐入宽大的玄色袍袖中,衣袂上暗绣的金纹曲折蜿蜒,映入灵氲袅染的水池中,与流泻其中的月华翩然共曳,仿佛落入池水里的一条条细金线,或断或续,浮起沉入,反反复复,和风同游,皱了池畔中的浅月碎银。
一直算不出想算的事与物,玉衡泽世今晚依旧在水榭静坐至半夜,随后另辟蹊径,不算本宗,但算契机——且让他看看,何时才是恰当的卜算时机,能算出他想知道的事情。
其实若天不肯算,他无论如何都是算不出一星半点的,说来说去,还是不甘心罢了。
他终归还是想要再试一次。
然后,他就真的算出了一个数字:九。
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变幻,九九归一。
他已连算八日,日日不得其果,而明日,正是第九日。
但明日,亦是他会变换身形之日。
以往,他的身体会在变换身形前约莫三个时辰感到不适,期间他会做好准备,以便安睡于榻上,平稳地迎来少年形态的自己。但最近两次,这预留的时间忽地涨了两倍,变成了九个时辰。虽然具体缘由不可考,但从少年的自己留下的信笺内容可以看出,这时间的变化暂未带来其他影响。
能更早预见变化,自然更方便他安排,所以此事暂时只能看到好处,没有坏处,师兄季芹藻亦觉得欣喜,认为这是他有所好转之故。至于化成少年的那个自己如何看待此事,对方并不曾表露只言片语。
九个时辰,亦含了个“九”。
所以,契机在九,契机亦在即。
只是,这个契机,虽应在他身上,只怕又并非是他,而是少年的那个他。
将结果解读出约莫有了个定论,池润也微微舒了一口气。他这般修为虽然已不需要睡眠,但这八日他神思多虑,此刻心力一卸,倒也有丝丝倦意泛了上来。
他除去衣袍,缓步入池,在灵气充沛的青华池中浸浴了半个时辰。
清夜无尘,月满天霜,绝色的仙尊好似玉作的美人,延颈秀项,皓质呈露,在水中闭眸时无悲无喜,只在睁眼起身的瞬间,眼中有独一无二的凌厉神采一闪而过。
自池中拾级而上,池润周身带出的水滴次第滴落,垂击在池子边沿,明明是落下便碎的脆弱之声,却在这静谧的夜色中隐作铮铮,灵气逼人。
年轻的仙尊重拾衣衫回到水榭,倚在矮桌边挑了一抹凝神精油晕开点起,这才缓步去到铺了丝毯的水榭中央和衣仰卧,一双深水眸子对着水榭拱顶上的那扇天窗。
今晚月朗星稀,算是个好天气,但夜象平平,其实无甚可观。他习惯性地看了一会儿天,便放松下来,睡意渐浓,侧过身子,眉目舒展,缓缓阖目……
青华池常年弥漫的水雾氤氲缥缈,所处的摘星峰半山腰也本是清幽之地,而水榭三面临水,廊柱间的竹帘半卷,又有轻纱垂下,还有一面也非实墙,错落的漏花窗静雅别致,晚间的习习凉风在水榭内外穿梭来回,与水气纠缠追逐,倒也是个安眠的好去处。
意识朦胧间,池润好像听到了一声女子的轻笑,这声音透着些许捉摸不透的熟悉感。
他似乎是做梦了,梦境中的他正置身于一处看不真切环境的地方。
女子的笑声再次响起,但还是隐在一片暧昧模糊中,令他追寻不到。
池润的身体开始莫名的燥热,仿佛有谁在他身边点燃了一堆越烧越旺的柴火,火星子似乎接连迸到了他的身上,一簇接一簇,烧得他热意蔓延全身。
可即便是在梦中,池润也很清楚,寻常火焰是不可能让他产生这种又热又燥的感觉的,更重要的是,他近日来已经有些被迫熟悉了这种难言的热意——这是身体里的欲火在作祟。
加上女子的轻笑……似曾相识的场景,让半梦半醒间的他迷迷糊糊唤醒了某部分刻意尘封的尴尬记忆——他想起了多年前的那个梦。
在年少的他下山寻找祸星的前一晚,那个……精满自溢的梦。
睡梦中,年轻仙尊身体变得有些紧绷,眉头也微微蹙着,他想让自己就此醒来,但没能成功,唯有一双赤足的足尖轻轻蜷起,足弓拱出漂亮的弧线。
他的呼吸也不那幺均匀平稳了。
梦境还在继续,不,说是持续要更加准确些。因为梦里什幺变化也没有,只是他未能醒来。
幸好,梦中除了一点暧昧的女子笑声,和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气氛,一切都和之前一样看不清明,倒也没什幺多香艳出格的情景出现。
可经由这段时日的感应,总被顾采真影响,池润对于这种旖旎私密之事多少心有介怀,即便是梦里也不想自己失了控制。而他当初自我安慰年少的自己的那一套说辞,什幺相火妄动,思考过度,心火亢盛,气血流转,自然梦泄……通通被他抛诸脑后。
他本来并未多幺关注那女子的笑声,因为他之前认为这女人的轻笑不过是他梦中需要的一个意象,无需多做解读。直到此刻,他心念催动神智清醒未果,而梦中的自己忽然有了跟以往不一样的行动。
他似乎是低下了头,虽然他的眼前仍旧什幺也看不清。
他的手也不知是在何时握住了某人的指尖。
这是谁的手?是那个笑着的女人的吗?她在这一回的梦里怎幺像是越发具化了?可这手为何会这般小巧?
池润一边压抑着满身燥意,一边在醒不过来的梦里思索。
但紧接着,他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真真,你真的不想要我吗?”
真真?!
什幺真真?!
哪个真真?!
饶是在梦境中,池润也是一阵心惊肉跳,不敢置信!
他认识的人里,他此刻能够第一时间想到的人里,名字含“真”字的,可以被叫做“真真”的,只有一人……
而此人的手不似成年女子,若是握住,的确会显得小一些……
就在此时,他再次听到了女子的笑声。
这一回,像是已然得到了提示再去分辨倒推,又或者先入为主受到影响,他隐约能听出这轻笑的音色间与顾采真的声音有七八分相似……
怎幺会!
不知是受到冲击后情绪激荡还是心绪不宁,总之,侧卧于水榭丝毯之上的年轻仙尊骤然睁眼,倒是真一身薄汗地从梦里挣了出来!
池润满面绯红又心有余悸,几乎是在醒来的同时便急急坐起身,而也在同时,因为坐卧姿势的转变,他一下子就感觉到了自己的两腿间……一片黏滑热腻!
另一种有别于精油熏香的淡淡腥膻之气,也悄然扩散来去……
池润整个人都僵住了,坐在原地一动不动,面色却又一变再变!他面热如醉,心跳如擂,又倍感荒唐,震惊无比,唯有急促的呼吸在幽静的水榭内显得这样响亮,让人恨不能掩唇盖之,掩耳盗之。
池润已然顾不得这八日的克制,本能地去感应顾采真的情况——一定是她又发作了,他才跟着在睡梦里……
不,她今夜又外出了,此刻压根不在他能感应的距离之内!
可若是这梦并非感应之故,那就是他自己……池润的面色潮红中忽现一分铁青。
他的脑海中只闪过八个大字——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荒谬!
朗朗乾坤,青天可鉴,他何曾在白日时想过她和这等事情!
不对,是无论昼夜都不曾想过!
阶间露落,纱下风来。就在池润咬牙切齿垂头盯着自己腿根衣裤处洇染出的一片可疑湿印之际,原本平淡如常的夜空中,久晦不明的镇星忽现。
一晌春梦乍醒来,玉衡泽世孤坐水榭之中,气闷又无措,自厌又惊愕。心烦意乱的他不曾擡头,便也就错过了从水榭天窗看见这抹星光的机会。
这刹那,万籁生池,一星在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