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叫她“雪江”,而不是“姐姐”,他只在外人面前叫她“姐姐”。
雪江倒不介意他称呼上的“不尊重”,她的确也不像个姐姐就是了。
“我有些累了。”冷不防,她又放开了他。怀里的温暖离去,少年浅垂眉眼,沉静的目光在她皎洁的脸庞上淡淡扫过。
她仰着小脸,伸手捏了捏他尚未褪去婴儿肥的饱满面颊。他只无奈地看着,没有挥开她的手。
他们互相对视着,谁也没有说话,也许都在期待对方说些什幺。
少年悄悄握拳,又悄悄松开,嘴唇无意识地抿得很紧,眉头也紧紧锁起。
“这幺愁眉苦脸的啊。”冰冷的指腹蓦地点在他的眉心,轻轻地揉开,他的表情真也在她的动作下有了松弛的迹象。
“雪江……”他还是只念她的名字,满腹的心事在喉咙里打了个转,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可她偏要装作看不见他的苦恼。天才烦恼的样子也很有趣呢,雪江喜欢捉弄他,看着小小的男孩露出与年龄不符的疲惫感,她就有一种奇妙的获得感。她是永远不会像他那样的,为了别人而心烦意乱。
“好了,你出去吧。”
她任性地挥了挥手:“我要休息了。”
他定定地看了她一眼,嘴唇几次张开,却最终只吐出一句:“那你好好休息吧。”
他转身走了,脚步轻缓,时停时续,仿佛在盼望着有人能够叫住他。当他彻底走出卧室门时,他还是禁不住回眸,而少女已经支着下巴,靠在铺了一层绒毯的桌面上,合上了眼睛。
她睡着的时候,安静得不可思议。
听着屋子里浅浅的呼吸声,他仿佛听到了屋外雪花飘落的声音,他的心被这落雪一般的呼吸声温柔地拂过,心尖陡然一颤,他迅速垂下眼帘,重重别过头,握紧手里的斩魄刀,一步、两步、三步,大步离开了房间。
走到屋外,他擡起头,天空中飘零的雪花旋转着落入他的眼中,他想起了一路上听到的议论声。
“听说最上家的雪江小姐要和朽木家的白哉少爷联姻了。”
“哇,这一对那可真是天作之合啊。”
“什幺天作之合,不就是政治联姻吗?说那幺好听。啧。”
听到这里他就再也听不下去了,加快脚步赶回了家里,渴望从她嘴里听到些什幺。他想听什幺呢?难道要听她说:怎幺能有这幺一回事呢?这是谣言啦。他自然没有那幺天真,贵族联姻的事情是很普遍的,既然传了出来,那就八九不离十了。他仔细想了想,他也没想要她澄清这个“谣言”……
“习惯了冬狮郎在身边,以后没有你,我可怎幺办呢?这样吧,我以后成亲,冬狮郎就作为陪嫁陪我一起去嘛。”
脑海里响起少女昔日开玩笑时说的话,他多希望,她在屋里的时候哪怕也能说上那幺一句玩笑话啊,哪怕只是玩笑呢。
少年的心事是微妙而复杂的,不过中心只有一个:就是相伴长大的少女。
她比他年长,虽是姐姐,但他却习惯了照顾她。这份习惯大约会一直延续下去,可她似乎已经不需要他了。
此后,他整整两天没有看见她。
家里仆人说,她不愿意见人,外面冷,也不想出门。
她总这样想如何就如何,即使父亲上门,也偶尔会吃个闭门羹。但无论她怎样任性妄为,家里又怎样宠爱她,一到了婚事上,也由不得她做主了。
不对,自己到底为什幺会以为她是不愿意的呢?
近日来辗转反侧的日番谷冬狮郎陷入了沉思。
她似乎从没有说过她不愿意嫁给朽木白哉,所以他哪里来的自信,以为她是不愿意的呢?
他握起拳头,脸上的表情越来越难看。
是因为,她一直说,要他陪在她的身边啊。但她好像从来没有说过,她喜欢他。
难道他在自作多情?
拳头愤愤地砸上木质的桌面,少年脸上的情绪头一次出现了如此大的波动。
“冬狮郎少爷。”家里的仆人进来了。
他连忙收起了外露的情绪。
来人道:“朽木少爷过来了。”
精神一凛,他脱口而出:“他们在哪儿!”
仆人一愣:“在……在后面的花园里。”
他匆忙走出屋子,留下一脸茫然的仆人:“冬狮郎少爷今天脾气好大啊……”
果不其然,他在后花园找到了她。
他没有上前,而是远远地望着。
一男一女并排站在梅花树下,风姿绰约,宛若一对璧人。
他有什幺立场去阻止呢?少年的心突然沉了下来,被漫天的大雪层层覆盖。
他没有离开,只是看着。
“白哉君今天怎幺有空来找我?”与他们和谐的身影相对的是不够和谐的对话。少女的表情始终冷淡,目光落在一株被雪压得摇摇颤颤的红梅上,绯色的瞳孔划过片片晶莹的雪花。
她没有看他,他也没有看她。
模样俊秀的青年淡然开口道:“今日队里无事。”
她说:“那家里总有事吧。”
青年又道:“家中也无事。”
气氛僵硬了下来,过了一会儿,少女幽幽地叹了口气:“您真无趣。”
青年的身形微微僵硬。终究,他什幺也没说。
朽木白哉不是生来就是这副冷淡性格的,相反,他曾经算得上活泼。只是父亲死后,家族的重担压在他的肩头,他不得不收敛情绪,成为庄严沉稳的朽木当家。
他的这个未婚妻,性子倒是一如既往。
他和最上雪江,其实并不算熟悉,他只少年时期在四枫院夜一那里见过她,她比他小一些,那时的她还只是个半大孩子。他最开始注意到她,是因为她的眼睛。她的目光偶然落在他的身上,便不动了,那双绯红色的眸子,映衬着漫天的霞光,映照出他有些惊愕的面容。然后,她笑了笑。
她时常这样,托着腮,呆呆地望着某个地方,谁也不理。夜一想逗她,就去挠她的咯吱窝。据说,她是最怕痒的,果然,她被挠得满地打滚、哈哈大笑。
“夜一,你这个笨蛋!”
她气得从地上跳起来,躲到离她最近的他的身后,推着他就挡在了夜一的身前。
后来,父亲战死,夜一叛逃,他也长大了……
看着她,少年时的回忆便如潮水般涌来,那是明媚得如同春光一般的记忆。可能正因如此,当家里提出要让他和最上雪江结婚时,他没有拒绝。
“说实话,白哉君为什幺要和我们最上家联姻呢?”她道出内心的疑问:“我们只是小贵族而已,四大贵族的小姐应该更加适合你吧。”
“四大贵族没有合适的人选。”他听出了她不满的情绪,可如今婚事已定,多说也是无益。
“哦,原来是这样啊。”她偏过头,微微一笑,“我还以为白哉君是喜欢我,才会想和我成亲呢。”
心脏扑通一跳,他猛地别开了脸。
她在意这个吗?说到底,她也不喜欢他吧。
他不知道该说什幺,于是闷着没有接话。
“既然没什幺事,白哉君就先回去吧,我也累了。”她打了个哈欠,开始下逐客令了。
朽木白哉也不想自讨没趣,便只得暂且告别了。
他转身离开,在出院门前,于一株苍青色的松柏后,瞥见了一抹白色的身影。
他停住了脚步。
那是一名银发碧瞳的少年。
他们遥遥相望。少年面色沉静,不动声色,只是盯着他。
朽木白哉心头一怔。
他听过少年的名号,毕竟是个天才,刚一进十三番队,就崭露头角,大家都对他赞不绝口。
他们应该是没见过的。
那他为什幺会用这种眼神看着他呢?
像雪地上的白色幼狮,警惕着另一个闯入他领地的雄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