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appy,别闹!”
迷蒙间,陈卯卯感到有人在拍她的脸。
她口中咕哝一句,直接将头缩进了被子里。
Happy果然没有再闹她了。
过了会儿,她把头探出被子外想透透气,睁开眼睛才发现拍她的并不是她养的狗,而是她哥。
是了,这里是山城,她从小到大生长的故乡。
而陈宵寅正坐在床边,耐心地等着她起床吃早餐。
陈卯卯想赖床,却陡然发现这并不是自己的房间。
这房间以前是王璐冰住的,不知道什幺时候被陈宵寅收拾过了,杂物都消失不见,只有孤零零的一张白色书桌。书桌上放了一台黑色的笔记本电脑,没有其余的东西。
于是她想起来,她昨晚是在沙发上枕着他的膝盖睡着的。
“Happy是你养的狗?”
陈宵寅逆着光,背后是拉开的窗帘。
从江水漫过来的灰白色晨雾遮挡了其他的楼宇,让他们所处的这一方小小空间有种与世隔绝的孤寂感。
他的眼睛仿佛是凝固的黑夜,深邃幽暗,承载着他们无法再回头的过往。
那种无法言明的痛楚又一波一波地袭击着她。
陈卯卯“嗯”了一声,别过头,装作没有看到他眼睛里的红血丝。
只要一想到陈宵寅,她就会想起那个孩子。
顾小檩曾经满怀希望地想过她会生一个女儿,会给她买漂亮的公主裙,头顶上戴亮闪闪的王冠,脖子上挂一条钻石项链。
他们不敢暴露,于是他们没有去帮她。
他们中间夹杂着一个胎儿的性命,夜深梦回时,她总会梦见那一滩血,绿色的裙子,红色的血,极其震撼的视觉冲击力。
后来在国外,她遇到王绥安,他温和善良,不善言辞,甚至可以说有些木讷。
他送了她一只叫happy的狗。
灰色的泰迪,平均两周咬烂一双拖鞋,每天早上七点准时提供叫醒服务,不论是否工作日。它虽然淘气,但是能给他们的恋情增加了不少乐趣。
她爱王绥安幺?不爱,却也不能说毫无感情。
王绥安求婚的时候,她内心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他们之间更像是亲人,或者是朋友。
不像陈宵寅。
他本该是她的亲人。
只该是她的亲人。
吃完早饭,就要去拆迁办公室签字。签字的时间有两天,既然陈宵寅已经回来了,那就早去早回,不要拖泥带水。
大衣送去了洗衣店,陈卯卯从以前的旧衣物里翻出一件黑色的牛角扣大衣。
大衣的毛领有些旧了,她拍了拍上面的灰,将毛领的扣字安装到帽檐上。
这衣服还是她高中时候买的,现在的她穿着看起来像一个女高中生。
陈卯卯站在镜子前,因自己这个想法感到可笑。
陈宵寅还是穿着那件黑色的羽绒服,像个黑色塑料袋一样毫无美感。
原来这幺多年,他的审美风格仍旧没有进步。
一如既往的直男风格。
下楼的时候遇到了昨天见过的张阿姨一家,小王哥正忙前忙后地带孩子,见到陈宵寅,热情地叫了一声“陈哥”。
见了陈卯卯,小王哥有些疑惑:“陈哥是你的……”
陈卯卯飞快地看了一眼她哥,接过话:“亲哥,我们一个爸,他就过来陪我签字的。”
她避开了他的侧目,仿佛要把所有发生过的事情在一句话中否定。
陈宵寅不置可否。
权当是默认。
“诶!卯卯也在啊!你今天也是签字的对不?一起走呗!”
小王哥正打算说话,他丈母娘张阿姨便从门里面出来了。她为人也热情,邀请陈卯卯和陈宵寅一起坐小王哥的车去拆迁办。
张阿姨坐在副驾,对陈卯卯在温哥华的事情非常感兴趣,扭过头问王璐冰怎幺样了。
陈卯卯说她妈生了个弟弟,张阿姨一边惊讶,一边唉声叹气,说以后是不是温哥华的房子没她的份了。
小王哥忍不住插了一句话:“妈,人家外国和我们这里不一样,儿女都是对半儿分。”
张阿姨愣了一下,劈头盖脸朝着小王哥骂过去,数落他买不起房子还来分老婆家里的拆迁款。
小王哥跟她顶嘴,说首付是他给的,贷款是夫妻二人还。
陈卯卯不知道他们到底闹了什幺矛盾,坐在车里也挺尴尬的。
眼见两人快要吵起来了,她主动说起了温哥华的事情。
华人挺多,英语不好也没关系,各种中餐馆都有华人,甚至有很多中餐外卖的微信群,卖烤鸭的都有,宾至如归……闽省的人特别多,他们很团结,做生意做得很大……很多抽大麻的,大街上都是大麻的那股味儿,让人特别受不了,不过还好,习惯了就行……
“你没有碰过大麻吧?”一直沉默着的陈宵寅突然开口
与此同时,他的手握了过来。
车内开了暖气,他脱下的外套刚好放在中间,盖住了他暗度陈仓的手。
没想到他会这样做,陈卯卯的声音顿了一下。
“没有。”
她摇摇头,想摆脱陈宵寅,又怕车里的另外二人看出什幺端倪来,只能面不改色地将自己的手从他的手里抽出来。
“真没有?”陈宵寅反倒用了点力气去握她。
“那可是毒品,我怎幺会碰呢……不过有同学抽这个……”
他握得太紧,她没办法抽出手,话也越说越多,说起来更像是在撒谎掩饰什幺。
好不容易摆脱了他,她装模做样的翻看手机,张阿姨那厢却又跟小王哥和和气气讲话了。
“还是国内好嘛,毒品啊这些东西,咱们普通人哪里见得到嘛!”
“对嘛,还是国内安全,也没有什幺枪击案……”
到了房管局那边,四个人签完了字,确认了搬迁的最后时间,张阿姨又热情邀请陈家两兄妹去她家吃饭。
陈宵寅和陈卯卯都再三推辞。
“好嘛,那你们回来的时候来我家吃完饭撒。”张阿姨跟他们摆摆手。
陈卯卯笑着点头,陈宵寅也说好。
再也没有了旁人之后,陈卯卯终于卸下她强装的“兄友妹恭”的假面。
“你到底想干什幺?”她对陈宵寅怒目而视,甚至打算现在就买机票飞回加国。
陈宵寅回避了她的问话:“先吃午饭吧,那边有一家炭火蛙锅,吃幺?”
陈卯卯朝着他说的方向看过去,果然有些心动。
这幺多年在温哥华,她确实没有吃过牛蛙。
她心下仍是不忿,但在这美食面前,什幺愤怒也能放得下了。
烤盘下面烧着炭火,六只牛蛙足足有三斤,配菜是土豆条、魔芋片和豆腐皮,油辣子在炭火的烘烤下爆出香味,白色的牛蛙肉上覆了一层薄薄的花椒粒。
陈卯卯用筷子拨开花椒粒,夹了一只蛙腿放进口中,配着煮得软糯的米饭,吃得满口都是油香味。
她正吃得有滋有味,后厨吵吵闹闹的也不知道在说什幺,陈宵寅突然就站了起来,身体越过中间的桌子,拉起她的手就往外面跑。
“快跑!”他一边跑一边大叫着提醒其他人。
陈卯卯没反应过来,踉踉跄跄地跟随者他,周围也有不少人在往外跑。
等陈宵寅拉着她的手腕跑到店铺外面时,背后传来巨大的爆炸声。
她回头一看——本该是整洁明亮的餐馆,此时被黑色的浓烟所笼罩,有火光从浓烟里隐隐地冒出来,尖叫声、消防声、声嘶力竭的吼声,不绝于耳。
陈卯卯惊呆了。
她有长达几分钟的时间处于震惊之中。
消防车几乎是两三分钟之内就赶过来了,火很快被扑灭,消防员从店内擡出来五个人,三个后厨已经焦黑,有人断了一只手。另外两人应该是顾客,其中有一个人只是局部烧伤,手上有个链子被熏黑,另一个人大面积烧伤,已经昏迷。
周围很快聚集了人群,有人拿着手机拍照录视频。
陈卯卯的心脏正扑通扑通地跳着——有一对情侣没有跑出来,吃饭的时候,那对情侣正坐在他们的旁边。
她记得很清楚,那个女生手上戴着个黑金四叶草手链,她也有个同款。
陈卯卯感到一阵的后怕。
她腿软得连路都走不动,身体靠着陈宵寅才能勉强站得直。
擡头一看,陈宵寅也沉默地看着那些被擡出来的、被烈火和爆炸烧焦了的“人形”。
“阿卯,别看,哥哥在这里。”
“哥哥会保护你的。”
“别怕了,嗯。”
陈宵寅将她拥入怀中,闭上眼睛,用手拍打着她的后背,以此来安抚他受惊的妹妹。
他的下巴抵着她的头顶,心跳有力且强健。
但他的尾音仍在发着颤。
陈卯卯不知不觉落下了眼泪。
“哥……我……我是不是……差一点……”
她双手环住他,将头埋进他的怀中,眼泪濡湿他的外套。
呼吸着属于他的味道时,她才从惊惧中回过神来。
劫后余生的喜悦充斥着她的胸腔,令她平静已久的心脏重新充满悸动。
那些想要忘却的、枯萎在岁月里的感情,死而复生、卷土重来。
甚至比从前更加枝繁叶茂。
—作者废话—
话说,吃饭吃着吃着后厨突然炸了这事儿我是真的遇到过……不过那一次没有人员伤亡……现在想起来都挺让人害怕,消防安全真的是重中之重。